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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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的长安城,寒意褪去,空气萦着蒙蒙水雾,是从地缝底下钻出来的。

晌午刚过,春明门大街上,斜刺里穿出一匹头系红绳的棕马,四蹄如雪,惊得植在官道两旁的槐树顷时飞起漫天槐花。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马上高高坐着一位红衫少女,双臂的鹅黄色披帛上,缀了几点刚落下的白花瓣,飞驰而过时,一双明亮眼眸之下的脸颊,挂着一抹挡住了模样的纱巾。

忽地,骏马打了个响,没等路人回过神收拾摊子,马儿就进了那春意料峭的平康坊了。

听闻这坊里的春杨巷新开了一家南曲楼,里头亭台花苑好不富贵,院子几进几出,在那儿待上个三五日,都有的是新鲜活玩。

此时守在南曲楼外的门童,一把接过红衫少女扔来的马鞭,没等上前,就见她径直往楼里走了去。

穿过香气簇鼻的妙音阁往里走,就是那些酸腐人最爱评头论足的画廊了。

但这个画廊,又与其他画院不同——

“姑娘,不知您是来作画呢,还是来赏画?”

柜台前,绕出一个年男子,身穿人长袍,脸上的笑却一点没跟钱过不去。

“咚。”

只见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落在眼前,伴随来一道清丽的脆声:“赏画,也作画,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画师。”

“呀!姑娘真有眼光,我们孟画师可轻易不出来应酬,不过像您这样的贵客,就是他现在招呼着旁人,我也得给您支过来……”

掌柜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收起银子,无视身后厅堂里坐着闲聊打趣的客人们,引着少女上了二楼。

这画廊设计巧妙,一楼供清赏饮茶,二楼则分出了许多房间,燃着缕缕檀香,花玉龙环视屋子四周,一几一案,青色的藤席上还摆了张矮脚圆椅。

想来,是供被画的客人摆弄姿态。

房门一关,外头的喧嚣也被隔开,倒是生出了股凉意。

刚收回视线,竹藤织起的帘子声动,内里走出来一道身影颀长的白衣郎君。

花玉龙眉梢挑起,双手负在身后,一袭高儒红裙曳地,目光直直看着他:“你就是孟之涣?”

男子面容白皙,长发只用一根飘带半扎在脑后,其余皆垂在肩侧,啧,这大唐正经男子,谁不束冠啊。

“承蒙姑娘耳闻,正是在下。”

声音倒是蛮好听,花玉龙坐到矮脚围椅上,懒洋洋道:“见你还得找个坏天气。”

孟之涣浮笑,看向窗外,“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外出作画。”

“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画画的。”花玉龙葱白的指尖滑过笔架上的毛笔,“就给我画副小像吧。”

孟之涣跪坐到画案前,左手挽过宽袖,右手作了个请:“那还麻烦姑娘摘下纱巾。”

花玉龙一双杏眸滑笑:“我说照着我画了吗?我知道你们这儿有个玩法,但凡能在南曲楼留下画像的人,都可以让其他被画者相看,但前提是给得起钱。”

“在下作画求真,若是愿意在南曲楼留画,那这小像不仅赠予姑娘,谁若是想出钱相看,自然也需付银子。”

话音刚落,案上便落下一锭银子,“我要看你画过的女像。”

这下,孟之涣倒有些意外,南曲楼虽坐落烟花平康坊,但因画廊里的画师常被邀去给达官贵人作画,因此名气不小。

而相看画像,则是私底下心知的约定,就因之前一家高门贵女寻亲,媒人把男方夸得天花乱坠,还好这家兄长留了心眼,令这儿的画师去画了男子的小像,这才知媒婆一张嘴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