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棵树好巨大。它大概有三十英尺高吧？这真的就和伊莱恩想象中那种酒厂里的超巨型酿酒桶一样了。然而它是树，它有葱葱绿绿的树冠，高处有几个可以爬进去的树洞，勉强足够一个人钻进去的样子。

＂这、这就是酿酒树？＂

＂正是。这种树生长时消耗的水分非常多，它需要储存水分。因此它内部进化成空心结构，为了在雨季之中储存水分，好留到旱季时消耗。它内部微量分泌的一种树脂具备杀菌作用，可以防止储存的水发臭。不过猴子们把它当作别的用途了，往树干内部扔水果来酿酒。树脂好像是会把有害的细菌杀死，却保留有益的酵母菌、乳酸菌之类，所以酿酒过程才得以成立。＂

＂但…这样做树不会很可怜吗？＂萨博闷哼道：＂原本储水用的部分被塞满水果，任由水果发酵变酒？＂

＂不会。因为猴子们不断给塔古米树提供水果，它就能一年之中不间断地获得水分，再也不需要等待雨季，这对它的生存反而是有利。而且树会不断从酿造的酒水中吸取水分，让酒变得更加芳醇浓郁。

结果而言，塔古米树能不断获取它需要的水分，而猴子们也能喝到甜美浓郁的果酒，双赢。它们就变成了一种共生关系，维持了几千年。＂

＂有、有趣……＂伊莱恩对酒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对这种树的生态非常感兴趣。也许他日后可以和洛里安多逛逛大树海，研究一下大树海中各种各样珍奇有趣的动植物。

＂接下来我要爬到树洞里去取酒，会离开伊莱恩身边一会儿。＂洛里安继续说，＂和约定的一样，萨博你要留在伊莱恩身边别走远，防止他被大树海中的生物袭击哦。＂

＂明白了。＂灰兔人青年有点敷衍地答应道，像极了答应父母去跑腿买东西的孩子。

＂嘿嘿嘿，你也可以拜托我的哦~＂小羊又说，＂我这不是很乖，没有乱跑吗？＂

＂哥哥现在很乖，等下会不会乱跑就难说了。＂洛里安故意气艾斯利尔道。

小羊嘟起嘴。

＂好了，我去爬树了，等下回来。＂洛里安开始脱掉外衣，似乎是怕掉进树洞里被搞得满身湿透。

＂等等，＂艾斯利尔好像又有坏点子了，＂这附近就有盖亚大人的[回忆树]，要不我带他们两个去参观[回忆树]吧？反正那也是德鲁伊比做的修行之一，现在就做完比较好。＂

＂这种时候带他们去？就不能等我取完果酒回来再说吗？＂

＂你连裤子都脱了，绝对要搞好久的。而我们参观[回忆树]一瞬间就能完成。＂小羊坏笑着，故意用暧昧不清的说法逗鹿人青年玩儿。

洛里安摇了摇头，但他确实是把裤子脱了，现在只剩一条裤衩。

＂你、你不应该先洗个澡再爬进树洞？＂伊莱恩也逗洛里安道：＂就、就不怕把果酒污染了？泰、泰罗估计更喜欢喝原味的果酒，不喜欢里面掺杂鹿味。＂

＂哈、哈。非常好笑。＂鹿人德鲁伊假笑道，往大树走去。但他果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妥，马上就从鹿角上摘下一根树枝做法杖，往自己头上召唤清水来冲洗身体，几秒之内就把自己冲洗得湿透。他冲干净身体之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爬树，他手脚都沾了水所以爬树反而变得困难了。

＂小心别摔伤哦~＂小羊故意嘲讽道。

虽然德鲁伊摔伤了也没关系，伤口马上就能自愈的。

＂你们只管去参观，别来打扰我！＂洛里安有点生气地挥手道。他倒是毫无悬念地牢牢抓住树干，没有滑落下来的趋势。

艾斯利尔带着恶作剧般的狡猾表情，朝伊莱恩和萨博挥手示意，领两人去找那个所谓的[回忆树]。

＂所以，[回忆树]是什么？＂一路跟着小羊走，萨博好奇地问。

＂类似于记忆储存装置一样的东西，不过是一种植物，而且它储存的记忆只能读取，无法写入。＂艾斯利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盖亚大人用这些特殊的植物来储存她最重要的记忆。那些远古的回忆。有些回忆与知识重要得绝对不可以遗忘，所以盖亚大人用这种方法改变[回忆树]的基因结构，让它化成可以自我繁衍的植物型记忆装置。

[回忆树]保存下来的记忆是永久的。树本身就能有几千几万年的寿命，期间保存记忆的功能都会正常运作。即使[回忆树]衰老枯死了，它的后代也依然保存着同样的记忆，又能把同样的记忆保存个几千几万年。除非所有的回忆树都被毁掉、没有后代也没有留下种子，否则这些古老的记忆可以永远留存下去。＂

好厉害。好……高科技？伊莱恩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它。这应该是一种生物科技吧？盖亚人在改造生物，特别是植物这方面非常厉害。据说那种可以直接榨油、变成火箭燃料的植物[火魅子花]，就是盖亚人的基因改造工程的结晶。

能够世世代代保存记忆的[回忆树]，甚至只算是非常简单的基因改造工程了。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回忆树]的集中种植地。那里有数十棵长得很特殊的树木，它们每一棵都拥有三个树干，互相绞合着呈三螺旋结构。就像是维京人们喜欢扎的那种小辫子。

＂这里每一棵[回忆树]都储存着盖亚大人重要的远古记忆哦。＂艾斯利尔走到其中一棵树前，＂你们可以摸摸看，这棵树的回忆很有意思。＂

＂我摸它真的没有问题吗？＂萨博不仅怀疑道，＂那毕竟是盖亚大人的……嗯，秘密？＂

＂确实是秘密，但这些秘密只对德鲁伊开放阅览，而且它还是德鲁伊们必须知道的秘密，我们的[必修课]。你也是德鲁伊，你不能回避自己的责任。＂小羊严肃起来说。

＂所、所以这里的事情和我没关系吧……＂伊莱恩试探地看着艾斯利尔。

＂噢，你可以阅览的，你是盖亚大人最重要的盟友，盖亚大人给了你阅览的权限。你和其他德鲁伊一样，只需要碰触树干就能读取其中的记忆了。＂

伊莱恩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想着，要是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却被当成了局外者，只能尴尬地旁观，该怎么办。

＂来吧，这不是独角兽，它不会拒绝你的，嘿嘿~＂

＂你、你不需要提起这个的！＂伊莱恩红着脸道，和萨博一起伸手去摸树干。

碰触到树干的瞬间，他感觉到有种电流是的东西沿着他的手涌向他体内深处。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原本眼前的风景被别的风景所取代，他看到了那些远古的记忆。

最初是黑暗。如同波平如镜的水面，黑暗与静寂笼罩着一切。

那黑色的水面并不是真正的水面，更像是某种空间的平面。伊莱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觉得就是如此。

然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一颗种子撒向水面，激荡起水波的涟漪——又或者说，时空的涟漪。

随着涟漪的扩散，种子也爆裂开来，炸出成千上万的星辰，不断膨胀而生成出一整个宇宙。

所以那颗种子就是宇宙的种子，而那只无形的大手就是神之手。宇宙是从完全的虚空之中被人为地制造出来的。

是[深渊]创造了宇宙。

一次又一次，每一个循环，从无到有，再从森罗万象回归到彻底的虚无。

更为庞大的知识涌入伊莱恩脑海中。星球的成型，星空的流转，文明的诞生。

他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记录着这一切。

他为这个世界的繁华感到欣喜。他也感到了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伊莱恩总觉得这些景象似曾相识，仿佛他早就见过这一切，见证过这一切。

[这本是你的记忆，我只是把它归还予你。]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说。

转眼间，伊莱恩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仿佛见证了宇宙的成型，经历过一段无尽漫长的时间，但那段时间实际可能只有短短的半秒钟。

＂……我不明白。＂萨博低声问，＂我们的宇宙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被谁？被[深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它们有什么好处吗？＂

＂深渊是高维度世界的统称，那些维度比我们的宇宙远远高得多的世界。＂艾斯利尔解释道，＂高维度世界那些高等存在的想法，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猜度的。

也许他们只是把宇宙造着玩，也许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们想得到的东西绝对不是物质性的东西。深渊处于远高于我们宇宙的维度，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所有物质，对他们而言都是低维度的无用之物。

如果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那它肯定是物质以外的什么东西。某种精神性的东西。＂

＂比、比如信息熵。＂伊莱恩一针见血地答道。

＂是的。比如信息熵。＂小羊狡黠一笑，＂也许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不断地创造然后毁灭宇宙，就是为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之中收割这个宇宙的信息熵。他们培育了一个又一个的文明，那些文明的生物有着各自独特的文化、技术、哲学以及想法，这些都是十分值得收割的东西。

既是随机也是必然。从完全的随机之中诞生出来的、必然的可能性，那其中便包含着珍贵的信息熵。＂

萨博越听越觉得不舒服：＂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个实验而已。我们的宇宙就是一个巨型的…宇宙实验？我们都只是实验动物？＂

＂就是这样子。＂小羊笑道，＂虽然是实验动物，但还是有自由意志的哦。正是因为每个人、每个文明都具有自由意志，才会诞生出独特而珍贵的信息熵。这是那些从一开始就用程序设定好、遵循着既定道路发展的世界所不具备的东西。＂

伊莱恩听得半懂不懂，他只知道自由意志真的很重要，是一种连深渊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说够了，我们继续下一个体验吧。＂小羊踱着小步走到另一棵[回忆树]前，示意伊莱恩他们去碰触它。

＂这、这又是什么记忆？＂

＂不能告诉你。要是告诉你，就会毁掉所有的惊喜了，嘻嘻。＂

＂好吧。＂伊莱恩伸手碰触树木。

再一次，记忆涌入他脑海中。那远古的、宇宙的记忆。

同样是那只无形的大手，开始往已经成型的星辰宇宙中散播种子。

这一次它散播的不是[宇宙之种]，而是[生命之种]：[植物的种子]，[动物的种子]，[人的种子]。

这些种子广泛地落在星辰之间，落到几乎所有的星球上。其中有些种子在不适宜生命生长的星球上，瞬间就枯萎消逝。

而另一些，落在了宜居星球上，开始繁育发展。

植被开始覆盖星球，改造星球的大气环境。

当条件具备之后，动物的种子也开始发芽，衍生出无数种动物。

[人的种子]是其中最特殊的，它包含了一个[人]的模组，可以发芽并诞生出具备人智的人形生物。

即使所有条件具备了，[人的种子]能否发芽、发展、并诞生出能稳定存活于一个星球上的智人，都是未知之数。

一个星球上的智人没有在诞生初期就全灭，能逐渐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文明，更加是稀有至极，可能是从数十亿颗星星中才诞生出一个文明。

文明是否能继续发展下去，在自灭之前进化到可以进行星际殖民，又是一个超低概率事件。

发展到可以实现超光速旅行、进行星际殖民的地步，这个文明才初始算是成熟的文明，成为了值得被深渊收割的对象。

深渊有着无尽的时间。它们无比耐心。它们可以一直等到宇宙发展出一个又一个的文明，整个宇宙开始资源枯竭、导致文明之间相互产生冲突，它们才开始收割。

＂等等。＂萨博先停下来吐槽，他开始的吐槽也把伊莱恩从那种冥想状态中吵醒：＂我不是很懂。[人的种子]？[人]的种子？？？怎么说的好像宇宙中各个种族的人都是用同一个模板做出来似的？＂

＂事实上，就是如此。＂小羊却答道，＂人类的创造者那姆勒斯人、盖亚人、亚特兰提斯人、约顿巨人……这许多种族其实大致都有着同一个起源：深渊布下的[种子]。

你要知道，让一种智人从零开始、从动物开始发展成智人，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成功率还极低。

星球上有限的资源还会限制文明的发展，有可能导致一个文明还没有冲出自己的星球，就衰落毁灭。

很有可能宇宙从成型开始到毁灭，都没法孕育出两三个值得收割的文明。

所以深渊就……干涉了一下。往星河宇宙中散播[生命的种子]就是他们干涉的手段，如是一来就可以大大提升宇宙中诞生文明的概率。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更顺利地收割罢了。

所以宇宙中大部分智人的种族其实都是[同源]的，他们的基因中有些些许共通的部分。不共通的部分则是根据每个星球自身的地理、气候条件来进行调整，让那个星球上的智人能更好地适应那个星球上的生存。

古代亚特兰提斯据说就长得和人类有点像，虽然身上多了些鱼鳞和鱼鳍，你知道吗。＂

这事萨博还不知道，但伊莱恩是知道的。他甚至见过没有基因劣化过、活生生的亚特兰提斯人——[海之巫女丽莎娜]。

她长得有点像带鱼鳞鱼鳍的人类，又或者说是长着腿的美人鱼，又或者说像是[人]的模板演化之后的生物。总之伊莱恩能从丽莎娜身上感觉到她和人类的某种＂共通性＂。

＂当然，也存在从动物中自力进化，最终变为智人的种族，以及对应的文明。只是它们非常罕见。＂小羊又介绍道，＂记录中提到过宇宙之中就曾经存在过具备高度智能的大水母。它们和你想象中的外星人应该十分相似，嘿嘿。＂

这事伊莱恩以前也听说过。就在他在黄金乡那段时间里。

宇宙中并不是说只能有由[人的种子]诞生的智人创造出来的文明。也有完全由其他动物进化而成的智人创造的文明。只不过[人的种子]包含了诞生高智力的智人所需的基本模板，它更具优势，在一个星球上诞生出智人文明的概率更大而已。

而在宇宙这个广阔无垠的巨大试验场中，概率决定一切。总是会有一些智人文明赢在起跑线上的。

＂这…好吧……＂听完这些之后，萨博铁青着脸：＂这真的是让人震惊的事实。我们的世界，从宇宙到我们的文明，再到我们自身，都是被谁刻意制造出来的。为了被收割吗……＂

＂不要去深究太多比较好哦。＂小羊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们都是很渺小的存在啦，你我都是，和宇宙中一粒尘埃那样渺小。所谓的[收割]也发生在时间的尽头，宇宙毁灭的那一刻。那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根本轮不到我们去担心。在乎那么遥远的物事有什么用？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就行了。＂

＂嗯…好吧……＂灰兔人青年还是一脸的无法释然。

＂事、事实上，盖亚大人不就是避过了收割吗。＂伊莱恩于是说，＂她、她和古代神人族等几个远古的种族一起，通过[永劫之门]躲避宇宙的毁灭。他、他们从毁灭了的旧宇宙，到达了我们的新宇宙。深渊……会、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也许他们容许，这样反而更有趣；＂小羊的笑满带深意：＂又或许他们不容许。这星球上如今发生的乱象，不正是深渊对古代人逃避毁灭的行为的，一种惩罚吗？＂

伊莱恩没听懂。他不知道小羊说的是暗子的事情，还是[灵魂的衰败]的事情。反正两者都有可能。

事实就是，古代神人族几乎灭绝，现在残存的古代神人族几乎都只能以冬眠的状态躲藏在深渊之中。其他远古的种族也灭绝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下盖亚一族还拥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但这也只是个假设。伊莱恩目前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真正的盖亚人。倒是盖亚文明的星灵，盖亚大人，依然活跃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一个事实就是，因为[灵魂的衰败]最初被认定为一种传染病，整个地球进行了自我隔离，根本就没有种族可以离开这个星球。

如今事态还进一步恶化，半个地球落入了黑暗之中，被暗子感染，必须由[世界之壁]进行隔绝。人类的生存范围，或者说地球上所有智慧种族的生存范围，只剩下半个地球了。如果[世界之壁]失效，东方黑暗大陆的暗子感染生物甚至会席卷全球，那时候将会是一场地球上所有生物为了生存而展开的大战。

这一切都在深渊的计划之内吗？深渊势力就在那里看戏一样看着地球上诸多文明为了生存而挣扎？它们真够恶毒的。

虽然觉得很不爽，伊莱恩能做的事情却没有。深渊的力量远超人智可以干涉的范围，它们可以对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为所欲为，而这个低维度世界的人却拿深渊毫无办法。

＂对、对了，＂伊莱恩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深渊的力量可以影响我们的宇宙，肆意决定这个宇宙的存在和毁灭，为、为什么他们行事还如此诡秘，偏要拐弯抹角地来干涉我们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