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削皮桃子

内科门诊病房安安静静,仿佛能听见药物落在滴斗上的声响。林秀芬侧躺在病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王建业抚摸着她的短发,柔软顺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平时凶巴巴的,压根不让碰。好几次伸手,还没挨到呢,她爪子先过来了。也只有等到生病了,才会乖一点。

可人变乖了,也变脆弱了。

男人或多或少有点怜爱弱小的情结,平时的林秀芬固然让他欣赏,而此时的林秀芬则让他感到心疼。王建业开始后悔,昨天不该刺激她的。她一个人来到这里,举目无亲。当然会孤独、会惶恐、会警惕周围的一切,自然包括他。

或许看书学习是她与原本世界的唯一联系,所以才那么执着。

王建业理解这份执着,因为长期在外奔波的他,有时候看到和家乡一样的东西时,心情会不由自主的变好。区别在于,他无论走多远,总是能经常回家;而林秀芬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手指下移,触碰到了林秀芬滚烫的脸颊。另一份担忧爬上了心头。有句老话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过几天又要出车,林秀芬该如何应对吴友妹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最开始,王建业在河边听到闲话时,心里是相当不满的。即使明知道林秀芬跟陆瑞松应该没有超越界限的关系,但背地里难免要埋怨两句。本来她独自在家就容易招闲话,还非要跟非亲非故的男人单独相处,纯粹自找麻烦。只是因为男人家絮絮叨叨显得小气,没说出口罢了。

然而此刻守在病床前的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此前对林秀芬太严苛。虽然有些话他没说出来过,但林秀芬未必察觉不到。加之他母亲对林秀芬没来由的恨意,无怪乎林秀芬一直不喜欢他。

吊瓶很快打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晃了进来,给林秀芬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县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医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道:“你先带回去,今晚观察观察。再发烧的话,明天再来。哦,对了,你没公社的介绍信,医药费没办法发回公社报销,你得自己掏钱。”

此时的医疗模式是逐层分级的,农村人看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看不懂的送卫生所,卫生所再看不明白,才会开介绍信到县人民医院来。然而,一旦进了县人民医院,医药费就不是赤脚医生那里随便开点药能比的了。因此很容易给公社财政造成负担,以至于公社对每年开给县人民医院的介绍信都有名额限制。

林秀芬只是发个烧,按照政策,赤脚医生都不可能放她去卫生所。但王建业更不信任“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赤脚医生们。好歹是上过学当过兵的人,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总是懂的。所以他宁可掏钱把人送进县人民医院里。至于医药费?他身上又不是没钱!再不济林秀芬自己手里还攥着钱呢,何必拿命开玩笑。

王建业跟着医生去交了钱,回来时林秀芬已经穿好鞋子坐在床边等着他了。因退烧药物的作用,林秀芬出了很多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加上退烧后惨白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王建业屈膝半蹲在她面前,问:“有力气走吗?或者我背你?”

林秀芬没说话,扶着床头柜踩在了地上。她甩开王建业欲要扶她的手,拖着发软的双腿往外走,还没忘抱着她吊了盐水的玻璃瓶。王建业只得小心的跟在她身后,以免她摔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从县人民医院走回竹水大队,有五六里路。正值中午,太阳暴晒。此时可没有后世那么多行道树做的绿化带,马路两侧只有密集的房子。躲个阴的地方都没有。病中的林秀芬咬牙坚持着。

刚进入最繁华的老街,一顶斗笠从天而降,紧接着苏兆明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呦我的林妹妹,你大热天的上街怎么不戴个帽子,看给晒的!”说着,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桃子递了过来,“我洗干净的,给你吃。”

结果,桃子被人半路截了。王建业瞪着苏兆明,心想:这又是哪个?

苏兆明愣了愣,问:“你谁?干什么的?我怎么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