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折松年(5)

“桃夭——这是周家兄弟还的,他这次出城去当兵了,得了好些赏银,一回来就还了我,你看……”

但妻子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边,眼神里面的光越来越弱。

她说,“折松年,你以为,我是你这般的人吗?”

她一双手的拳头攥在一起,低沉着声音吼道:“你以为,我看见你拿回来的银子就会感慨人心良善,会感慨这世道人人都是有借有还,等我们有难时,他们也会借银子给我们不用我们还吗?”

折松年被她这般的神色吓唬住了,小心翼翼的向前,“桃夭,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宋桃夭气得心肝疼,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吓你——吓你是这般的吗?我要是吓你,我便如同你一般,三天三夜不回家是常事,我要是吓你,我就带着闺女和其他的男人走了,我要是吓你,我会将家里这座宅子也卖掉去施粥,去做我的大好人。”

她泪眼涟涟,恶狠狠的看着他,“是我拖累你了,折大人,是我们母女三个不懂事,没有将自己卖掉给你换来银子,让你去施舍给那些穷苦的人。”

她哭着摇摇头,冷笑起来,“折松年,你既是活佛转世,为什么还要娶我,你心怀云州百姓,难道我就不是云州人?你怎么不看看我,不看看我们家里也快没粮了,不看看我们的女儿,今年可买过新衣裳,可吃过大米饭……”

她哭着骂道:“你什么都知道,可你的一双眼睛只知道看外面,我们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折松年便心慌意乱,不断的道歉。但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桃夭觉得自己的心已死,不再为他的道歉而宽慰,不再为他借出银子而恼怒,不再为他收回银子而欢喜。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开始后悔了。

人不能后悔,一旦后悔,便是万劫不复的另外一个开始。此时没有和离的说法,她也没想到和离上去,但她不幸福了。

她开始想,要是没嫁给他该多好,要是当初嫁给了县令的儿子那该多好。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半夜里都是哭醒的。折松年真的被吓着了,他也不敢往外面去,日日到点就归家,再碰见有人借银子,硬起心肠也要拒绝,但也有拒绝不了的,比如说前街的孩子在街上被马踢了,小小年岁腿就断了,必须要吃药才能活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都是一个镇子上面的,他看着孩子长大,还叫他一句叔,他不可能冷眼旁观。他的银子又借了出去,他怕回家,又不敢不回家,于是踌躇得很,在巷子口碰见了周家兄弟和他的儿子。

折松年问他:“如今你厉害了,成了征战沙场的兵,将来一定会做将军的。”

周兄弟哈哈大笑,“希望如你所说。哎,我也是没办法,之前家里还有点家业,可也经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风沙和干旱,我爷爷那时候家业还算大,到我父亲手里就少了一半,再到我手里,竟然没有家业再能传给儿子,前段日子真的是捉襟见肘,还要向你借银子,想来想去,云州的男儿,还是要去当兵的。”

折松年就叹息,“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还要每年往这边送人。”

周兄弟就更加不明白了,但是他理解折松年的叹息,因为他家祖宗就是云州卖伞的。

小时候看着连绵不断的大太阳,他很想问一问来云州卖伞的祖宗到底是缺了哪根筋。

折松年就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可是,再是干旱的地方,也是会下雨的。下雨了就要伞,伞平日里可以不用,可是一旦下雨,就得要用伞。不然也会生病,病了就会死。”

就好像如同云州一样,云州也需要一把伞。

他唉声叹气的回去,然后不敢说话,宋桃夭一看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也听说了,这个银子是拿去救孩子的。

都是街坊邻居,当年自己生岚岚的时候,那家的人还给自己送过一只老母鸡。她也是承这个情的,如果要借银子,她也愿意借。可是,这件事情不是借不借银子的问题,是折松年根本没有跟他商量。

于是要爆发了一次吵架。她一字一句地控诉他,“我也不是阎王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肯借呢?你为什么借之前不问问我呢?你为什么自己做定了主意?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办?”

折松年认认真真挨骂,诚惶诚恐挨批,但在宋桃夭心里,这样的他反而越来越让自己无奈。

她说,“小时候你到我家吃饭,我全家都没有嫌弃过你穷。知道你父母双亡知道你父母双亡吃不起饭,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回报。我家也是心地良善之人对不对?”

她自嘲一笑,“我看见弱小被欺负,也会扬起鞭子救下他们,我看见穷苦小孩,也会偷偷的藏一点饭团出去给他们吃。”

“折松年,我也不是坏心肠的人,我也是心地良善之辈,可是你现在,你已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呜咽之声忍不住发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悲,“你已经将我逼成了一个十恶不赦至人。你在外面是好人,好官,可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宋桃夭的名声如何?他们是不是说我像个母老虎一般,像个母夜叉阎罗王一般,逼着你不准做好事,逼着你不准行善积德。”

“有些人甚至还跑到我的面前来说,你是个官,是品德高尚的官,我这种觉悟不多的女子,后宅妇人,简直是你路上的绊脚石。”

折松年听得愧疚极了,他茫然地看着她,又气愤的道:“是谁说你的,你告诉我,我一定要骂死他们。”

宋桃夭冷笑连连,“那又如何呢?我的女儿可以穿上新的衣裳,我的女儿可以顿顿吃肉,我的女儿可以去买书,买鞭子,买马吗?”

不能。他的银子还是像水一样撒出去,轻易收不回。

这般吵了一顿,折松年对她愧疚又自责,心疼,他才知道原来妻子的日子是这么过的,原来妻子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原来妻子不仅要受他的委屈,还要受其他人的责骂。

他就一家一户的开始敲门,一家一户的认真解释,如果不是妻子愿意借银子,他是不会借的。那些人就尴尬的道歉,“我们也没有说什么,都是婆娘碎嘴巴,你放心,以后肯定不会有这种话传出来了。”

折松年又找到那几个到宋桃夭面前说她是绊脚石的人,一字一句地骂他们挑拨离间,不懂得尊重人。

他就这样闹了一场,宋桃夭知晓后,又开始有些动摇。她想,他真的不是坏人,也不是真的蠢人,他喜欢她,爱护孩子,他一般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可刚刚这样想,他又只让个人回来告诉她,他得去处理赈灾银子,得去云州好几个地方,怕是这个月都不能归家了。

宋桃夭心又开始冷下来。而且他这一去,也不是一个月,而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岚岚都快能说话了。

她第一个说的是阿姐。宋桃夭当时听了之后心里有些酸涩。对待小女儿,其实没有对大女儿那么尽心。因为她心乱了,脾气也很暴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还是烟烟乖巧,一直都帮着她带岚岚。

如今岚岚开口第一个称呼就是阿姐,让她又开始反省自己。

倒是折朝烟安慰她,“阿娘也是阿娘自己,也有自己的愁闷和欢喜,不仅仅是我和妹妹的阿娘,也不仅仅是阿爹的妻子。”

宋桃夭听得泪眼朦胧。所以说,她其实还是对小女儿有些愧疚的,因为小女儿暂时没有长大,她好像更喜欢大女儿一点。

不过两个女儿她都爱,拉着大的抱着小的去厨房里做饭。

刚做完饭,折松年就回来了。

宋桃夭本来想骂他几句,但是却见他的脸色不对劲。她皱眉,“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还一脸颓废,这可不像他。他之前再是在外面辛苦,在家里被骂,都含有一副少年意气。可是现在,他整个人都开始颓然,到底还是夫妻,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他,“有人欺负你了?”

折松年就慢慢的摇了摇头。晚上还喝了酒。宋桃夭就知道,他这是碰上大事了。碰上了大事,她也解决不了,只给他倒酒,让他喝个够。

折松年平常是不喝酒的,所以加你收了一些酒水的贺礼就一直给其他人送去,也会留下一些,免得有人来时还要出去买。

这些酒今日被他喝完了。宋桃夭唉声叹气,坐过仔仔细细问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