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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行军马簇拥着一辆马车自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马车中的欢声笑语,吟诗唱赋。

“置酒锦车上,亲交从我游。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

温暖宽大的车厢内,穿着绸缎,披着狐裘,手持金樽摇头晃脑放声高歌的年轻人,便是当朝太尉杨彪的爱子、咱们这段故事主人公之一的杨修杨德祖——又可以称之为杨一合或者杨门活,刚进二十四岁的他生得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出身于名门世家,偏又还以才华出众、学识渊博而著称,早早便已成为了许昌士林新生代的代表人物,难免有些持才放纵,年少轻狂——不过在这个狂士横行的年代,这点小毛病还真算不上缺点。

车厢做另一位击掌做节、身着儒袍方巾的中年人,是一位没有多大名气的鲁国武士叔梁纥的二十一世孙,姓孔名融字文举——也就是咱们的孔让梨了,一年半前被恩将仇报的陶副主任撵出了青州北海郡后,孔让梨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投靠了不怎么看得上眼的阉宦之后曹老大,在曹老大控制的许昌朝廷里混了一个少府官职混吃混喝等死,权势财力虽然已经不可能再比得上以前当北海土皇帝的日子,好客好清谈的脾气却是半点都没有改。

车厢中的最后一人是一位与杨一合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是一位言行举止都十分出众、或者说是一位言行举止都十分惹人注目的年轻人,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还披着一件单薄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破旧布衣,披散着头发,袒露着胸膛,视车厢窗外的皑皑白雪与凛冽寒风如同无物,在杨一合高唱的时候,他也没有随着孔让梨击掌合节,而是旁若无人的横躺车中,架起一条腿晃荡,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一杯接一杯的往口中灌酒。

这一位年轻人,自然也是咱们孔让梨与杨一合共同的知交好友,这个时代在士林中鼎鼎大名的祢衡祢正平了。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好不容易等杨修摇头晃脑的唱完又臭又长的词赋,杨一合与孔让梨当然是鼓掌大笑,肉麻的互相吹捧,祢衡却是忽然掩面大哭,杨修和孔让梨都是祢衡知己,对此倒也毫不为奇,只是询问祢衡为何而哭?祢衡大哭答道:“吾是哭今日便要到邺城了,千里之途太过短暂,似今日这般与丘尼、德祖尽情畅饮的时刻,已经不知何日再有了!”

说罢,祢衡更是放声大哭,杨修与孔让梨也是摇头叹气,惋惜这次冀州之行道路太过短暂,曹老大又把行程催促得太紧,三名臭味相投的知交好友不能长时间的如此欢快畅饮,实在令人遗憾。而叹完后,孔让梨颇为歉意的安慰道:“正平莫急,待到办完了邺城公务,你我与德祖返回兖州时,就可以继续这样的开怀畅饮了。”

“是啊。”杨修也安慰道:“待我等办好这次公务,为兖冀两州消弭了兵火之灾,丞相必然召见正平并委以重任,届时我等三人也就可以朝夕相处,日日欢宴了。”

祢衡收住哭泣,然后大声冷哼,表情十分不屑却不肯言语,孔让梨早在青州时便已是祢衡知己,知道祢衡心思,便又劝道:“正平莫要恼了,我等已经说过多次,丞相前番委派公务时未曾召见于你,是因为丞相要出城视查军屯春耕,并非有意怠慢,待到了结了冀州之事,丞相必然召见。”

“召也不见了。”祢衡一挥手,大声冷哼道:“为黔首之事怠慢贤士,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似这般轻贤慢士、不识贤愚的眼浊匹夫,不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