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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校对版] 戒念 3502 字 2022-11-12

想通这一节后,谭延闿便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谁了——湖南学政江标!学政这个职位在复杂的官僚体制中非常特殊,提督学政的简称,又叫督学使者,是清廷派往各省,按期至所属各府、厅考试童生及生员,均从进士出身的官吏中简派,三年一任,不问本人官阶大小,在充任学政时,与督、抚平行。方汝翼曾经向谭延闿介绍过,江标是个翰林侍读,正是从五品官衔,能够在这里看到江标,这也很正常,若是一个知州出现在这里,恐怕明天他这一身行头就保不住了。

江标的到来并不能够让谭延闿感到惊讶——他老子是闽浙总督,官阶正二品,他在闽浙总督府中见过的抚台、臬台、藩台也都是从二品,其他地方官吏比从五品高的多了去了,他接待起来也是进退有据,凭着在闽浙总督府的地位,一个四品官员来巴结讨好自己一点也不出奇,就是学政大人,如果算上老丈人的话,他也见过两个了,没有什么出奇的。

江标站在谭延闿的对面,从他来这里,谭延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写卷子。江标显然是知道谭延闿的身份的,来到谭延闿的考位也是他有意寻找,他就是想看看能够写出《劝学篇》的奇才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一个脑袋。对于《劝学篇》他江标可是佩服的很,就是提拔他的张之洞在看过《劝学篇》之后也是直呼“知己”,可惜自己身为学政,而谭延闿又正好是这次乡试的考生,他不方便去潭府拜访,只好利用这个机会先看看这个传闻中只有十六岁的奇才到底长得什么样。

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江标的印象是很深的——别的先不说,就是那手漂亮的颜书就令他有些汗颜,看谭延闿的书法有种大权在握的气象,结体宽博,顾盼自雄。颜真卿楷书自从被米南宫批判之后,一直不很被重视,宋、元、明三代不出一个善写颜体的大家。清初基本上是董其昌书法的天下,直到清中叶刘石庵以及后来钱沣、何绍基、翁同龢等出,颜书才始得到复兴。清代书家多数还是写行草书,篆隶也颇有好手,只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尚不多见,能够写得如眼前这个少年这般水平的,江标自认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在他印象中也唯有瓮中堂可以与之相比,不过他可不知道翁同龢早就对谭延闿的书法文章赞叹不已了。

谭延闿没有让江标失望,当江标粗略地扫了扫他所写的策论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少年便是《劝学篇》的作者了,而传闻中《强学文摘》的总编更是毫无疑问——这道策论考得就是外交,现今天下介绍西洋各国情况的,唯有《强学文摘》持牛耳。换句话来说,这次乡试的策论简直就是白白让谭延闿去考头名的,相信身为《强学文摘》的创刊者、总编,若是被这道题给难住了,传出去可真成了一大笑柄了。

江标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丢下身后的官员便走开了——“这么漂亮的书法、这么漂亮的文章,谭组安若是不能过关的话,那这个考场里面恐怕没有一个能够得举人功名的!”江标心中暗暗的想到。

第二十四章 解元

江标主考湖南这一届的乡试,任何中举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房师”,尽管江标一天也没有给谭延闿教授过学问,但是这“房师”对于举人来说是恩重如山。所谓“考场莫论文”这指的就是乡试,乡试有着很大的随机性和运气的成分,要是到了会试的时候,十八省举子齐汇京师,这文章一关是必须过的,只有最顶尖级别的文章放到一起评判的时候才会看运气。有了过硬的房师,以后在面对会试的时候也会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能够监考会试的官员肯定都是翰林院出身,不管监考的时候还是不是翰林,但是翰林这一特殊经历将会永久的印刻在这一系官员的身上,翰林之中最讲辈分,哪怕是你现在官做得够高,但是碰上了前代翰林,还要躬身叫句“前辈”。

翰林院的传统不是这一朝一代所形成的,从隋朝开创了科举制度之后,日积月累,管他朝代更替,这翰林院如同天下最为保守的地方,千百年来都固守着这一传统。科举考试每一级都有不同的传统,乡试考官为“房师”,会试考官为“座师”,要是一路杀进殿试,那皇上就是你的老师,改名为“天子门生”。学政都是从翰林这一个系统中走出来,一个好的“房师”能够在会试中所起到的作用简直是不可估量,当然考场中要想走作弊的捷径哪里会这么容易,不过房师却是可以提供一个不是捷径的捷径——中举之后拜房师,以后师生两人关系就看举人会不会做人,孝敬自然不能少,但是最重要的是手中的文章要经常递送给房师审阅,让房师深刻了解你的文章气局——会试之中都是誊抄卷子,靠认笔迹已经是行不通了,但是一个人再怎么变,这文章气局是变不了的,这便是一条捷径!

如同举人都希望能够有个好房师一样,房师本人更加热切的希望能够有个好弟子——官场之上,这门生关系紧随在血亲关系之后,甚至有时候比血亲关系还要重,历史上发生的儿子出卖老子的比比皆是,但是很少有学生出卖老师的——做人要是做到这个份上,就算“卖师求荣”,恐怕这官也到了尽头了!他日官场之上师生相互扶持,这是最为可靠的模式,而血亲关系还要过言官清流的刀笔,风险实在是太高——朝廷统治者可以容忍师生两人同在统治中枢,但绝对不会容忍父子或是其他比较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同在中枢。

也许在一般人看来谭延闿应该是非常幸运的,因为他的房师非常看重他,尽管这乡试的最后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江标已经决定要做定谭延闿的房师了,他认为能够做谭组安的房师是自己的幸运,倘若李鸿章要是知道谭延闿今年会参加乡试的话,那肯定会提前布局派人争这个湖南学政的位子——《劝学篇》一出,天下的读书人都为之侧目,任谁都可以看得出这谭延闿的起点要比任何人都要高,家世背景自身学问,样样都是好的不能够再好了,能够把这样一个注定成为人才的人拉入自己的阵营,那比什么都管用。江标也是得到张之洞的特别嘱咐的,希望能够多加观察一下谭延闿,如有可能,这房师的身份坐实,将会给他们这一系带来更大的好处。

江标这么想,但是谭延闿却不这么看,他虽然听说过“房师”“座师”等规矩,但是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不是能够束缚得了他的,在这个时代他只信奉强权和他老爹的手腕,其余的并不在他眼中。按照他的标准,江标那点家底根本不在他的眼中,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想让他害怕就更不可能了。科举考试之路固然是他未来几年所要追求的,不过那是哄老爷子高兴的,能成固然很好,就算成不了对他而言也是无所谓,不过照现在这个势头下去,就算没有江标的帮助,他照样能够在这条路上混得非常好。

江标这个人物在历史上也算是留下名字的,可惜谭延闿前生的历史知识很有限,在他眼中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能够让他记住的,也就无非是慈禧太后、李鸿章、张之洞、翁同龢这样的巨牛人物,要么就是康有为、梁启超或是谭嗣同这样的在未来几年风头甚健的读书人。和这些人相比,江标的分量明显可以忽略不计,也是为难江标自认为自己还是个人物,其实在谭延闿眼中连根葱都不是。

乡试不会像会试那样,动辄就是好几天,考生闷在班房中都可以生蛆,只是一天便可以完活,最终出成绩也非常快,两天之后便在贡院这里出红榜——考生的成绩将会按照考官的评级分别列出来,能够上红榜的都是可以得举人功名的,当然最显眼的莫过于乡试魁首——解元。

参加乡试考试的秀才所做的考卷是不可能直接送到考官手中的,都是经过专门的人誊抄后送给考官评卷,这也是为了以防从考生笔迹中泄露考生的身份,考卷誊抄好后,要分成若干份,考官也是分成若干房,一房考官判一部分试卷,最后各房考官将手中的试卷集中后,推荐出各房的优秀考卷交给总考官来评出最为优秀的考生——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