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9章 浮生三千幸会矣

南宋风烟路 林阡 14195 字 2022-11-19

参悟,参悟,凤箫吟你为何就不能参悟!



不错,虽然自诩剑圣,虽然大部分人也承认她在剑坛有一席之位,虽然她被完颜永琏的高手堂都冠以“招式杀手”之称、能将看来的打来的任何招式都熔于一炉玩转剑下……然而,哪怕从最初的一剑十式、一剑万式自创剑法到一剑两万式,她凤箫吟都还是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

也罢,招式就在手里拈来变去,又何必那么计较内涵?她一向也是个随随便便的性子。

可是有一点却让她很在乎,为什么韩丹的反风花雪月,和自己的风花雪月,截然相反的特色,在自己手上非但能不打架,还相互加强?

就像阴阳、正负,相撞了不是应该湮灭?这体现在剑法里本该是相互消灭、归零,可她最近总感到自己剑招越来越多、打都打不完。

闲暇时,精通各种意境的林阡,总是像个老夫子一样跟她灌输:“这有何难理解?阴阳相撞而生平和之气,阴阳是你之所失,平和之气便是你之所得。好好参透了相反两种境界的统一,你便可以抢天尊岳离的饭碗。”如果没记错,天尊岳离的大幻之剑,就是能把完全矛盾的意境统一,她确实也有野心教岳离让位。

“可是,平和之气是什么,为何会生出平和之气?”吟儿不相信,所以即使很熟练了也打不出完美,平素倒无所谓,剑到用时方恨少。

她还请教过浪荡子和汪道通,记得浪荡子喝得醉醺醺地答非所问:“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汪道通带着天机不可泄露的语气回答:“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老实说,她很头大……师父不在,只得去问青城大师兄,大师兄老老实实说,那是要你以道观物、以心观道。

以澄澈之心去观这正反风花雪月,忽然能够明白林阡、浪荡子、汪道通、大师兄都在告诉她,世间万物,其实根本就没有分别,浑然一体,而且还不断不停地朝着对立面转化。所谓截然相反,正是截然相同,于自然转化时生出这平和之气,平和之气正是零也是无穷。

不知不觉略有所通,平和之气俱在剑内,忽又想起那年观赏瀑布时文暄师兄的话,“好好的一个瀑布,染成五颜六色做什么?它们还是该保留这种澄明清澈之色好,自然造化,巧夺天工。”“为何要把水和烟气分开来看待?其实万事万物都在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水撞击成了烟,自会有烟再化作水。”原来这些剑道,昔年嬉戏时就已被点明,正巧在她需要参悟的此刻闯进手中,浑然天成。

无中生有?有化成无!快、变、幻,全部发挥到极限,不是一剑万式,不是一剑千万式,争如一剑无式……男儿立于天下,女儿志在四方,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我凤箫吟偏要在此钉个钉子等你们来拔,这“一剑无式”一整个天下就只有我能打,岳离他没我灵幻他靠边站!

剑光照雪,剑影射月,剑气飞花,剑速御风,狂气锐气,惊碎了周围惊涛骇浪,只听见连番“砰”声过后,白虎身上无数部位悉数都被她惜音剑击中,白虎吃痛,怯而退后,而浑噩中的林阡缓得一缓,也是无比惊愕:这么快,危机解除了?战斗胜利了?!

“哈哈哈哈。”林阡忽然忘乎所以,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战地女神,名不虚传。”

各种劲敌环伺、早已筋疲力尽的林阡,没想到会在只剩吟儿一个战力时由她杀开了一条血路,而那时形势否极泰来,沙溪清也扶剑站起,作出时刻可以上阵的样子:“喂,这水阵再不自己停,我可就出手打停了啊。”

白虎退散拉开了这些魔人溃败的序幕,那时燕平生、何业炎、慕红莲都才发现,他们消耗了林阡多少,自身气力也便丧失了多少,到此时他们的武功全都所剩无几。

“同归于尽,有何所谓?”燕平生听得出沙溪清这是在劝降,形势骤变,他们如何赌得起沙溪清此刻实力?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报仇雪恨。

“同归于尽?没必要,我们明明可以双赢,日后再较高下不迟。”沙溪清见凤箫吟沉溺于自我满足、而林阡疲累得说不了话,立即代他俩当起说客,“答应我们,立即停止互耗,我们出去救局,你们掌控五岳。”

林阡一怔,意识到燕落秋之前说的“五岳易主”,原是要易给燕平生?不,不是易主,是物归原主,这些魔人,正是谢晓笈和谢清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降伏的碛口土著。他们群居此地长达一生,奋力筹谋着要对黔西反击,不料却在燕平生不在的时候,被谢清发卷入了另一场枝节,又花了半辈子来报复河东……所谓燕平生不在的时候,就是燕落秋所说“父亲无端惹怒了母亲,导致母亲与父亲决裂”,燕平生是和女儿一起,被妻子决绝地从碛口赶走了。

听罢沙溪清的周旋,燕平生没有说话,似是一直在思虑。

“平生,秋儿醒了,这丝气实在顽强,因此才撑了过来。”慕红莲果然通些医术,一出手便将燕落秋救醒,意欲拔出那利镞再给她敷药,“秋儿你先忍着疼……”

“这丝气,是邪后给你的,助你杀了谢清发,也同时成就了你,土阵里武功一跃而上,成为盟军的最强劲敌,可惜我们都后知后觉。少宗主,真是恭喜了。”林阡见她醒来就寻找自己,仍禁不住恨意,嘲讽时脸色铁青。

她才从昏迷醒来,眼神怅惘了片刻,听闻这满溢的敌意,脸色瞬然变得惨白,片刻后终于清醒,目光却仍温柔地系在他身上,更还令他意外地露出一丝笑意。

“燕宗主,可想通了吗,一起出去疗伤,令爱也需救治。”沙溪清还在等燕平生答复,对燕落秋的称呼也兀自冷淡。

“哼,我为何要答应,分明你们比较紧迫,我可用这紧迫将你们灭尽。”燕平生瞪着林阡及其手里提着的破铜烂铁,到现在也不肯作丝毫让步,他说的没错,确实山下的盟军更加危险,林阡等人心更急更容易被绊。

“父亲,秋儿的伤更加紧迫,若再不敷药,这血会流光了……”燕落秋支撑站起,竟从才给她拔完箭的红莲手上夺过止血药,转身扔进了这万丈深渊,说罢她惨淡一笑,摇摇欲倒,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完全分不清是否欺骗,偏到这份上也不带着求人之意。

“何意?何意?!”燕平生震惊回神,一脸不可思议,“你是中了什么邪,我说了他是叛逆之后,剿灭全族都不可解恨!”

“我都已经是他的人,他是叛逆之后,我便是逆族之首,你是要连我一起剿灭了?”她忽然厉声,只怕是第一次抗拒燕平生,惊得他满面的震惧之色。

燕平生和凤箫吟几乎同时颤声:“何时的事?”何时是他的人了?!

“早有的事。”“没有的事。”燕落秋和林阡却不同说辞,一个痴心一片,一个拒人千里。

“爱他爱到哪怕被他恨着都高兴得很,这感觉便像当年母亲对父亲一样,只是,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讲,父亲,不如先行出狱,去母亲的旧居看看吧……”燕落秋提到她的母亲,才使燕平生妄执的杀气渐渐消解。

吟儿眼看着她衣衫上血迹斑斑,知道她性命垂危也要拼力将他们放了,心情忽然有些繁复,虽原谅了她的欺瞒,到底又介意邪后的失踪。

不料,正是这燕平生有所软化决意停阵之时,那否极泰来的泰接二连三地来了——水阵解除,视线清晰,远方山壁上,见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手脚笨拙、心惊胆战地向上爬,不是邪后夫妇是谁……

“你,你们没死!!”若不是在万丈深渊之上,吟儿能一蹦三尺高,狂悲狂喜立马上前去迎。邪后和逐浪二人好不容易相扶而上,一旦脱离危险,竟不管不顾旁人,激动地彼此抱在一起,生死之后,相拥才格外欣喜。

“临阵脱逃,当浮一大白。”那时林阡才流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却发现邪后和逐浪的衣衫都破破烂烂。

“死也水阵,生也水阵,掉下去时它们正巧横冲,因此我们被瞬间冲到了山壁,衣衫也全都毁了,所幸没落到最底下的水潭里,否则不淹死都能被化得一干二净。”邪后叹了一声,说话时仍被海逐浪紧紧抱着,逐浪应也是那一瞬受了刺激才醒来,此时神智虽然清晰,身体还很虚弱,由于失去了一条手臂,他抱住邪后时都比平日要费双倍的力气,不知是现在劫后重逢高兴,还是为将来冲锋陷阵担心,海逐浪眼泪缓缓流下,只唤了林阡一句“林兄弟”,之后便一声都没再吭。

“还有左手,一样可以为我攻城拔寨。”林阡忍着遗憾和伤感,按住他的左肩宽慰,“逐浪,只要你活着,我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你断了臂膀,没关系,以后我来抱你。”邪后一开口,就把男人的承诺都作完了。

“……”这般展露恩爱实在虐死沙溪清这条单身狗,沙溪清赶快抱起剑就跑。

“邪后,你们还要这样抱多久?哎呀小沙你别跑这么快,山下的战事你一个人摆不平,还得我凤女侠……”吟儿话实在太多,往前跑得又太快,才进这剑阵范畴,一口气差点没提得上来,水阵对她的损伤终究凸显,林阡看出她现在是所有人里体力最少,当即到她身边俯下身来:“来吧。”

“什么?”吟儿一愣,看上去没事,明显是装的。

“上来。”他就等着她上他的背。

沙溪清那时候才觉得,自己提前跑掉是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走到火海尽头,狱门近在咫尺,那时吟儿已经在林阡背上睡着。

燕落秋已然被燕平生勒令先去敷药,然而临走之前,她失血过多还强撑着身体,不忘对林阡留下一句话:“小阡,战后你可否去桃花溪,听我解释这来龙去脉。”

“不必战后,战场见吧。”林阡冷漠如冰,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虽然此行侥幸未曾损兵折将,奈何绝对互信,换得倒戈相向?

沙溪清对燕落秋也是大失所望:“白首相知犹按剑,我今日才知这话的意思,想我沙溪清,也认识你燕落秋十几年了,竟然和不认识一样。”

“不来也得来。”燕落秋一颦一笑,皆是庄严不可逼视,“冷月潭月下缔盟,你亲口答应过我,待我想到一个心愿,你需不遗余力帮我实现,君子一诺千金,这心愿我今天想到了……正是请你驱除心中对我的所有猜疑,战后到桃花溪来听我解释一切。”

素来目无下尘的燕落秋,是难得一次话里有对人请求之意,教沙溪清都听出了她的急迫和紧张,甚至好像还带了一些无赖;而林阡答应她欠她一个愿望的时候,又怎会预感到她会在这里用。

林阡被凤燕二人推来让去一直没说话,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事、前所未有的迷惘,于是认可了她俩的决定,由沙溪清带上谢清发的残躯、跟随燕落秋前去冥狱深处放人,其余几人则暂先折返战场救局。

由于海逐浪急需救治,邪后背起他先行一步,山外盟军,想来也是一样燃眉之急,因此林阡很快收起思虑、调整心情,紧随邪后和吟儿朝来时路走,间或帮邪后背负逐浪一段,却因腰伤复发又将他还给邪后。那时吟儿转过脸来,醋味历久弥新:“你可告诉过你的新妇,过了六十岁你会卧床不起,需要她端茶递水地服侍?”

“可是吟儿我真没有……”“林阡啊林阡,你自己也审过那么多犯人,哪个一上来就供认不讳?”“不是犯人,是夫妻,你我之间贵在坦诚。”“回去以后,你可对我跪着坦承,她与你究竟到何地步,为何我会设想到她在黔灵峰弹琴伴你扫地的情景?!”“为何你会设想到如此奇怪的情景?”“答非所问还反问?必然心里有鬼!”“……”“哑口无言了吧!”吟儿嘴不饶人,碾压了林阡一路,直到走回深渊方才消停。

水阵虽然解除,地势却依旧陡峭,需要平心静气保持平衡,加之下行改作上行、出去比来时还要费力,所以吟儿便没再讲话。那时林阡和吟儿、邪后分别走在钢丝索,只能听见邪后背上海逐浪粗重的呼吸声,屏息凝神,这才有空去回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到河东这十多天来,林阡心里一直有些模糊的印象,却如碎片般始终无法串联,直到在深渊上走了一段,随风送来一股熟悉的气息,他闻到时心念电闪:

碱味,魔城的城门快要关闭,青龙作动时撞翻的腐蚀性液体!

殿阙中剥落又重新凝聚、反复循环无休止的泥沙,魔城里周而复始、倾斜又复位的瞰筑塔。

剑阵、火海,魔村里吟儿被慕二俘虏、他带着慕大去交换人质的那一次,他俩在归路上遭遇鬼打墙不就有类似经历?

为何和魔门这般相像?黑龙山上的桃花溪,之前他就觉得和桃源村异曲同工;墨香居前的二十步路,温度一点点地降,从盛夏到寒冬之感,像不像寒潭的二十关?墨香居内刻了四行诗的奇怪石碑,不偏不倚被他的破铜烂铁打出来,那排场那阵仗不正像是被神器召唤?洞口冰冷彻骨的水滴,令他留下半生顽疾的寒玉露;枕云台,浓云井,堪称双生子的地名;枣林的尽头,还有一头白色的老虎,白虎和青龙分明一对……

全部都跟魔门有关,何以如此?纵然谢清发,学的刀谱还神似魔神的万云斗法?

“邪后……”林阡愈发觉得不对劲,正待向邪后问询,忽然听后面响起沙溪清的声音:“林大侠,我可快吗,这就追上了!”

“咦?燕姑娘呢?”吟儿转过身,林阡一愣:“这么快?”抄近路了?不对,不是只有一条直路?

“谢清发好毒的性子,收押了几百个风雅之士,好些都打得遍体鳞伤,落秋在后面照看他们,我惦念你们便先追了上来。放心,一切顺利,那恶魔成功入狱、作茧自缚……”沙溪清笑答,话没说完猛然天旋地转,几人原正在风平浪静的深渊上方交谈,哪想到突然像遭遇空间扭转、脚底还卷起又一番狂涛巨浪?

是了,邪后,这深渊,像不像魔神给你的嫁妆,百印裂谷?

可是林阡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恐高的邪后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能站稳,带着还背负在她身上的海逐浪,惊呼一声从这钢丝索上摔了下去,夫妇二人一同栽进这深渊万丈!

“邪后!”吟儿乍见变故来不及救,来不及悲,甚至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条水龙猛然掠过,险将她也扫落,她引以为傲的剑速在飞来横祸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亏得柔韧性高、腰几乎仰到和桥面平行,才和那排山倒海的攻杀相擦而过。可是避开这次突袭的吟儿,不知是太仓促闪到腰,或者是阵法里重心容易不稳,瘫倒在钢丝索上一时起不来身。

发生了什么?沙溪清与吟儿同样震惊,当是时四面水阵再起,捣珠崩玉,气势雄厉,他作为此阵唯一克星,不得不即刻去主位承负,左冲右突,全力以赴,才刚有所起色,右臂就一阵剧痛,不知何处射来一根箭矢,趁他忙于打水阵无法防备时将他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拔出来还能再战……然而断水剑稍一停滞,沙溪清便不慎被一道水锋抹过脖颈,血流如注,眼前一黑,不受控地倒在桥上。

邪后夫妇坠崖、吟儿遇袭瘫倒、沙溪清被水阵伤及,这些陆续发生的电光火石,后上方有强弩迸射,径直对准了他们五个,密如雨下,来势汹汹,这轮箭矢大多在十招内就被林阡饮恨刀扫光,只有一支穿过防御扎进了沙溪清挥剑的右臂,可惜林阡对这万箭齐发再如何抵御出色,都不曾将几个麾下保护妥当。

林阡震惊、悲恸、疑惑之余本还想着不幸中的万幸,燕落秋和那些无辜之人不在这里、否则因这意外遇险的只怕更多,可是蓦地又觉得更加不对,催动阵法的那块玉,不正是在燕落秋的手里?

挥刀打开又一轮漫天遍地的箭矢攻势,他倏然意识到燕落秋原来是别有用意?虽然他还没想通来龙去脉,心却一点点地寒彻,被利用做什么他不知道,却很显然是被她利用了,他林阡和谢清发一样的下场,成功入狱,作茧自缚!便那时背后风紧,一根利镞挟千钧之势朝他冲灌,角度刁钻,速力狠辣,他既要代沙溪清打水阵又要顾身前三面根本无暇躲,便索性躲也不躲硬生生挺过这一箭再说,无计可施的那一刻忽然后背一暖,那条他正在想的美女蛇出现在他身边,从后紧紧绕上他腰缠住他,柔声说:“小阡,再信我一次。”

他没来得及答话也完全不知情的一刹,听得一声激响那利镞直接穿透她的身体,她的鲜血瞬即染湿了他的衣衫,没说完她便倒在他背后合上了双眼……到那时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却是一声大吼将他震醒:“秋儿!”应声而落一个面容憔悴双目血红的白发老者,他一入阵万箭皆停,水阵全朝着林阡攻击而不向他,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

林阡强忍痛楚正待将燕落秋护在身后,听到这声秋儿却当即松开了手,任由她被这老者夺了过去,不能信,不能信她,她带来的那些人,才刚被大家解救的那些风雅之士,一转眼就变脸要夺大家的命,而这个始作俑者,这个作为领袖的白发老者,和她燕落秋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怎能信她,当邪后、逐浪生死未卜,当溪清、吟儿命悬一线,全都是被她所骗为她所害!

“停止射箭,务必将她救醒。”老者看燕落秋虽然昏迷尚有一息,终于露出一丝欣喜神色,朝着他掌握箭阵的麾下下令。“是,宗主。”那高手令行禁止,对老者死忠无疑。

宗主,五岳哪来的宗主?林阡不知是适才和谢清发缠斗过紧,还是因这久违的背叛感觉所伤,心口剧痛,无法想通,冷不防还被一道水锋割过右手,鲜血淋漓来不及顾。

“苍天有眼,同一日便报我两大仇!”箭阵虽停,危难不减,那老者愤怒咆哮,顷刻就朝林阡出刀,内力刚猛,杀意澎湃,分明又一个谢清发,对林阡睚眦尽裂、仇恨满溢、除之而后快。林阡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在吕梁发生,那就是像纪景那般遭遇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仇敌……

这人是谁?两大仇,愤恨若此,必然杀父之仇、夺妻之仇,从年龄看,林阡和他不可能存在杀父,夺妻,也和谢清发一样为了燕落秋?思绪骤然跳到那天自己和燕落秋初见,日出溪山道旁微醺的她眼神迷离地撒娇:“你回来了。”“这次回来,可否不走?”谢清发和他林阡完全不像,但看这老者,也是一身黑衣,白发披肩,身高身形都与他相仿,难怪他会被她认错?

可笑,可笑,从一开始就有了征兆,居然无意识栽在这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从歧途误入迷局,唯一的解锁之钥竟还通向计算和背叛。

从天而降又一群敌人,有序排列,剑拔弩张,冒着被水阵冲击和掉落深渊的危险,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虎视眈眈。什么风雅之士?这些分明也是战将!进冥狱前林阡由于要救逐浪一时情急,或是因为油然而生敬佩之意,竟忘记多问燕落秋一句,既然是这样的初衷你对我有什么难以启齿?因为轻信你,我竟置溪清、邪后、吟儿于无路可走!拆开谢清发和五岳?拆开的分明是我林阡和麾下盟军!决策失误,盟军危殆,便教我死千次万次都无法赎罪!

那一刻,危难已经悬于林阡头顶,林阡罕见地居然僵立原地、毫无防御甚至意识,吟儿见状大惊,从钢丝索一跃而起,提剑从斜路直砍过去,一口气逼退老者充当林阡防线,令他身体能够泼水不入、衣衫能够锋芒不沾。

他被这刺耳的兵刃擦磨声惊醒,看见老者和吟儿厮拼的火花交汇迸发到七八步开外,吟儿固然一直在进攻但是攻势已经越来越弱,一旦趋停,便是吟儿一溃千里之时。

他如何能见吟儿危难,不顾一切飞身而上,战意瞬即飙到姐姐,那老者对着吟儿当头一刀泰山压顶,饮恨刀来不及挡那他就以手臂先扛,一声激响,林阡身上臂上到处是血,强行给吟儿撑过这一击后即刻挥刀反攻:“照顾溪清。”经此一战,生死相托,他不想再和沙溪清见外,大侠少侠地称呼。

“我们会出去。”吟儿噙泪低声,既像问句,又像坚定。

“会,一起出去。”林阡答是这样答,却不像保证,更像安抚——

眼前凶险的深渊水阵,只有沙溪清最能打,然而沙溪清现在脖颈的血还在流,神智也不见得清晰;岂是这一关闯不过,后面的剑阵和火海,任何一关都难于上青天,因为五行阵五件兵器五个战友缺一不可,只要阵法不停下,即使燕落秋没露出真面目,邪后不在、沙溪清濒危,他们也哪个都出不去。

看见沙溪清到现在还没止住血,吟儿急忙跃到他身边给他包扎,那时她才相信逐浪和邪后是真的掉下深渊,悲从中来却不敢掉泪。那水阵岂是善解人意?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又一度水浪来袭浩荡滔天,害她包不完就要帮沙溪清打他这一面的全部威胁……

这绝境前所未有,从始至终、从外到内留在身边的一个个地少、站位一个个地暗,她怕沙溪清死、怕邪后和海逐浪死,怕刚刚和林阡并肩作战的全都死去,剩下林阡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顿生一股恐惧:“燕姑娘她?”那时的吟儿,因为突发意外脑子还没转过弯,不像林阡掌握那么多线索想到了那么多事,只是见燕落秋给林阡挡了一箭还落在了敌人手里,虽然可能和敌人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可是对林阡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真情,所以当然还关心她还觉得她是战友。

“别再提她!她与我们不是一起!”却见林阡鲜有的情绪失控,吟儿再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宗主,小姐她伤势太重,必须马上出去送医。”这时,承载着林阡彻骨恨意的燕落秋,被那个拼力救她的高手宣告危急,原是那伤口扎得太深,血浸于骨箭难拔。

“你先送她出去,我留下,杀了此贼!”老者俨然牵挂着燕落秋伤势,面色里藏不住的担忧,但却明显更执迷于消灭林阡,状若疯癫,眼中布满血丝。

“好。留下的,陪葬,出去的,收尸。”林阡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杀死眼前老者是此番突围和救局的唯一方法没错,然而这话这语气根本不像是从正常林阡口中说出来的,吟儿听着胆战心惊,唯恐林阡在此入魔。

“她是哪根筋搭错给他挡箭?!不知此贼是我至仇至恨,比谢清发更甚?!”老者余光扫及燕落秋面无血色,伤势比适才恶化比他想象中严重,惊痛之余更增愤恨不解,他武功本就高过吟儿,一旦战意沸腾实力竟直追林阡,失去理智时手中刀锋惊得八方水浪翻涌不绝,竟教相隔甚远的吟儿都能听到他胸中怒火在烧。

火?确定不是林阡身上在烧?当燕落秋从萤火鬼火猝然变作狰狞的夺命大火,纵然林阡也被烧成这般连骨头都不剩,却还一边经受着全身热血灼伤之痛,一边驱遣着饮恨刀锋上善若水。

“难道他便是小姐所说,那个最好的人……”那高手抱着燕落秋正待离开,话未说完,便再度被老者喝止:“不可能!别啰嗦,快带她走!”“宗主,不行,小姐她,只怕撑不住!”“暂且将这她这口气吊着!”林阡与老者刀战了约莫三十回合,过程中老者要将燕落秋送出必须停止阵法,因此水阵攻势曾稍有减弱,吟儿好不容易才给沙溪清止血,但便在那时又听闻燕落秋可能撑不到出狱,心一紧,看对面依言就地给燕落秋运气吊命,她受启发也见缝插针给沙溪清过气,但随着老者战意更激,眼睛更红,这水阵一时半刻看来是无法再解除。

“宗主”“小姐”?若这白发老者与燕落秋是夫妻,他麾下更该称燕落秋“夫人”,并且不会出现这些奇怪的对话和感情……林阡持刀奋力搏杀,情绪渐渐有些平复,思路随之清晰过来,适才分手前她说“届时清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鬼也不迟”,当日旋渊阵她回答那块石头时说“父亲,我很挂念他,不知他和那帮鬼处得可好”,心念一动:鬼?不是指地狱里的鬼,而是冥狱里的看守兵卒?

原来这白发老者是她的父亲!?然而,她的父亲,在柳林三当家麾下逃兵口中,不是早就被谢清发杀死了?她明知道父亲没死偏偏却不说,难道不是从那里就注定了要对阡欺瞒?或是,那几个逃兵都是她策划里的一环?演出来的一场新戏,等在这里给他颜色,一边给林阡独一无二的线索,一边给林阡有的放矢的蒙蔽。是的,她蒙上了林阡的双眼,自那以后,林阡即使知道她是个孝女,也再没想过她会有关乎亲情的羁绊,对着谢清发费尽心力地螳螂捕蝉,最终被一个印象里早已死去的人黄雀在后。

而这个人,燕落秋的父亲,与他林阡既非杀父,又非夺妻,何来至仇至恨?一切要从何说起?

林阡原还一头雾水,直到再打二十回合,忽然之间柳暗花明。从何说起?从刀说起。

又是这刀谱——

万云斗法。

这么快,谢清发的师父便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