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2章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南宋风烟路 林阡 12885 字 2022-11-19

完颜纲大怒,本能驱使险些一巴掌掀到他脸上,被身后好远的岳离发力按住,一瞬功夫,岳离已到他身后,低声提醒:“王爷在此,不得造次。”

完颜纲急忙缩手,无需岳离发话他也知道他刚失态,赶紧回身对王爷半跪,恢复成一副乖巧神态:“末将一时心急!还望王爷恕罪!”

在场数百人,没一个有心看他表演,大部分心系着陈铸忠奸。

“这件事,虽然可以解释成宋军陷害陈将军,但从已有的证据看来,解释成陈将军是奸细更加说得通。”蒲察秉铉是眼见为实,不像完颜纲那般为了冤枉陈铸而冤枉,“日前我也亲眼所见,陈将军和那个死去的掩日过从甚密,不像单纯地套话……”凌大杰蹙着眉,接着蒲察秉铉的话讲:“甚而至于,并不能解释成林阡陷害。因为宋军伤亡惨重,不是林阡做派,陈铸,你说他为了陷害你而牺牲麾下,我不相信。”徒禅月清则比较中肯地分析说:“陈将军说寒泽叶喜欢冒险、不战而退内有猫腻,然而寒泽叶代林阡坐镇环庆,身为主帅,就不可能还是他平素先锋的攻法,必然也会比往常稳扎稳打得多,缺少情报、小心为上、不战而退是合情合理的,陈将军真有可能是落远空。”

“徒禅将军也会说,这环庆是寒泽叶代林阡坐镇,不是刚好证明了凌大人所说的,为什么宋军为了陷害我不惜牺牲麾下?因为那是寒泽叶做的,寒泽叶本就不是林阡的做派,他比林阡为人歹毒多了……”陈铸这些年的诡绝之名绝对不是白担,事发后始终不曾自辩、一直处于弱势遭受凌辱打击,正是为了这一刻对着完颜永琏口舌恃强、身体示弱。但凡完颜永琏对他有一丝情意,看到他气息奄奄也会心软,再听到这义正言辞一定会将他当众释放。

陈铸这一番快速自辩,果然说得原本不相信他的凌大杰、蒲察秉铉、徒禅月清也心服口服。

“那么,依着寒泽叶的做派,不是该更进一步,为你把戏演全套?”完颜纲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冷冷一笑,“落远空被捕,海上升明月不会不动荡。理应有一大批人撤退,为何寒泽叶那样心狠手辣,却没给你将戏做完,送佛送到西?”

是的,不是林阡做派而是寒泽叶的,由于表面上飞镖持有者是掩日、掩日死了这一脉僵硬了,海上升明月这几日理应有一副乱局,务必演出一副若有若无的动荡不安……林阡和吟儿来不及控制寒泽叶和楚风雪配合演出兴隆山的一出出好戏,但不想再枉死任何人因此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控制他们接下来的戏。所幸,还来得及,差一步就能让陈铸死透的寒泽叶之手,被林阡按住一把拖了回去,送佛送到西的事终于没发生。

“为何没将戏做完,才是你该调查的,于你而言,似是而非,反而说明我未必是落远空、你不能将我定罪,于我而言,似是而非,更像宋军在陷害!还望王爷明察!”陈铸当然不会觉得完颜纲有理,因为机会等同、疑点归于他陈铸所有,笑了一笑,继续带着渴求望向完颜永琏,“证据相互抵牾,不能仅凭口说、臆测,就坐实那些都是真的。”万演站在一旁,忽然想到赵西风也说过类似的话,此刻置身金军,虽然心满意足,却终究不能心安。

不知何故,完颜永琏却到此刻还未开口,一双眼古井无波地凝视着陈铸,陈铸前一刻还胜券在握,却在接触他这审视的目光时倏然心虚,紧接着一颗滚烫的心凉了半截,陈铸多希望自己是误读了?王爷的神色为何是半信半疑?!

“什么相互抵牾!证据全都指向你!你和拒捕自尽的南宋细作长期接触、人赃并获!你推卸的理由,一面之词,漏洞百出!”“什么漏洞?”“你口口声声为了真相与他接近被宋军陷害,请问你陈铸为何要‘私下’与他接近不能告知于我?你忘了王爷去河东以后,这控弦庄是我和天骄大人代为领导!?”完颜纲咄咄逼人,却也言之有理。

“我……”陈铸独来独往,楚风雪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既是要与完颜纲抢功,又是不相信任何别人,更是没资格与谁建立交往……可是陈铸现在只能说前两个:“海上升明月,是我从陇右,甚至更早就在探查的,这功劳不能被你们半路杀出来抢过去……我虽有麾下可用,但总是被背叛,我怕他们泄露消息,当然只能独自来去,只有自己才最可信任……”

“陈铸,为何总是你被背叛呢?为何近几年来的南宋奸细,全都出在你陈铸的帐下?!”完颜纲严词厉色,又抓住陈铸话中把柄长驱直入。

“巧合而已……”陈铸大汗淋漓,“抑或林阡看出我好欺负。”

他之所以流汗,是因被击中心头,怕林阡利用他,和林阡的绝对互信从小王爷死后便已动摇,到这一刻几近崩塌。

“也有可能每人帐下都有,只是陈铸帐下相对好捉而已。”楚风流一直在侧没说话,看着陈铸濒危终于帮腔,陈铸循声转头望了她一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风流……”

心中一暖,这时看到楚风流旁边一言不发戴着斗笠的仆散安德,灵光一现,即刻还击:“完颜元奴,你要冤枉我也要冤枉得有脑子些,落远空出现的年份和活跃的地点你忘了吗,你忘了仆散安德曾经在控弦庄的北斗七星中间将他肃清?我是北斗七星吗?”

“‘落远空’,那只是个符号罢了,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会一直延续。承安年间的落远空已死,你恰是泰和年间的那一个。”完颜纲冷笑,显然早已有备,“在那之前,你是老落远空的麾下、也是他努力培养的接班人。”

“呵呵。”陈铸冷笑一声,预感到接下来的脏水。

“众位难道没有蹊跷过吗,打起仗来吊儿郎当、经常会擅离职守的陈铸将军,他最声名煊赫的一场战斗,竟然是打败了林楚江、几乎将林楚江活捉啊,林楚江,林阡的父亲,短刀谷那时候的领袖。”完颜纲神色里全然惊疑,绘声绘色,引导着气氛全都悬起,“无独有偶,那场战斗,林楚江最后是因谁化险为夷没有送命?那将领的姓名太熟悉,寒泽叶!”

“哈哈,原来在十年以前,我就已经和宋军暗通款曲了吗?”陈铸胸中憋屈,只觉得命途何其残忍,他最津津乐道的那场战斗,没想到此刻竟如剑直戳着自己。

“承安年间,林楚江意外死去,你换了新的主公,迫不及待去往南宋,却在夔州和黔州接二连三打败仗,白送给林阡崛起的契机……”完颜纲继续说。

“那是我一个人打的败仗?”陈铸愤然喝断。

轩辕九烨抱剑站在完颜纲身边,一直闭目倾听没存在感,却在这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陈铸,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夔州、黔州、川东、乌当,南北前十和宋军打了几仗,你便和林阡秘密会面了几次,你可承认?”完颜纲面容扭曲,陈铸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他调查得相当详细,唯恐哪个麾下听到了会面时他和林阡说的话。

“有几次会面我也在场,怎么,是想将我也一并怀疑上?”楚风流眼神冰冷,继续插话,黔州战后她被扣上私通林阡的罪名软禁,那是如她这样高傲的人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污点。

“二王妃,末将不敢……”完颜纲不懂楚风流为何这样袒护陈铸,陇右之战他跟在楚风流身边,对她心服口服,莫敢不敬,“二王妃虽然也被疑过,但毕竟渭河、定西数场战役,二王妃全心全力、数次置林阡于险境,二王妃早已凭实际行动洗去了昔年嫌疑。反观陈铸,他在林阡跨境抄掠之后,表现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明朗……”

“什么表现,如何反观?难道仅凭道听途说?”楚风流反问。

“二王妃,三年前的定西之战,若然末将是道听途说,您却一定参与其中。正是您身边的‘琴瑟琵琶’,他们当先提出了疑问:本该在会宁府调兵遣将的陈铸,凭何竟去了那榆中战场,次次救凤箫吟于水火,不惜公然顶撞二王爷、把那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从二王爷手中救下还窝藏?”完颜纲的人证原来在这里吗,陈铸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琴瑟二人早已为国捐躯,琵琶却还活着,活着并保存着这一疑问,和致力于刨他老底的完颜纲一拍即合。

别说琴瑟琵琶,就算当初的凤箫吟,都觉得陈铸那举动是公然的以下犯上,当初的完颜君随也是忍无可忍,吼出一句“来人,把私通外敌的陈铸给我抓起来!”当夜完颜君随为了抓住凤箫吟,利用紫茸军在陈铸的府邸大肆搜刮,最终找到了陈铸私通外敌的证据,以他性格,怎可能不闹得沸沸扬扬,从前众人见陈铸红火不敢提,如今看陈铸失势全部浮出水面——

“陈铸,我替你回答,你之所以前去榆中越俎代庖,是因为你受林阡托付,其中还牵涉到一封密信!”完颜纲满足地带出会宁府一个又一个奴仆站出当人证:“确有其事。”“送密信的人,小的见过,是林阡在陇右的武将,雁翎刀沈钊。”

“他们撒谎!一群没骨头的,当时就被钱收买了吃里扒外乱咬,过了三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陈铸知道他们只是奴仆,人微言轻,故而高声将他们喊得退怯,“二王爷此刻不在环庆,但想必也告诉过二王妃,我之所以屡屡以下犯上,根本不是和林阡暗通款曲,而是因为一时脑热……爱上了凤箫吟,想将她占为己有。我后来才知道,那贱人是欺骗我感情!我对她恨之入骨!”陈铸必须紧咬着这个谎话不放,凌大杰从听到“凤箫吟”开始,就从游离的思绪里惊醒,越听越可怕,难以置信地盯着陈铸看,直觉,陈铸也知道,否则他为何保护凤箫吟……

陈铸这谎话,当初骗得了二王爷,却不知能否骗得了完颜永琏……

楚风流却居然全部相信,而且还出奇合作地露出愀然之色:“凤箫吟?的确,那女子,能令林阡死心塌地,有她自己的本事……”凌大杰怎么看不出来,楚风流此刻代表着完颜君随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二王妃和二王爷原来竟也知道?!

凌大杰打定主意换立场,立即站到陈铸这边来:“不错,那女子,实在恶毒,总是利用自己的美貌或心计,对我方的人图谋不轨……”

“哦,是吗,原来是爱上了凤箫吟啊。”完颜纲冷笑一声,“榆中之战救情人也罢,会宁武斗为何连着情敌一起救?难不成又爱上了林阡吗。哈哈。明知窝藏钦犯是死罪,还宁可把林阡和凤箫吟藏在对王爷至关重要的地宫里。”

众人全都色变,包括完颜永琏。地宫,谁不知道,那是完颜永琏最不允许被亵渎的世外桃源,三年前的那场会宁武斗,却被林阡夫妇和十二元神合力破坏。事后流言四起,完颜永琏却力排众议,说,陈铸匹夫,值得我绝对信任。

可现在,王爷是不是也会想到那个身份可疑、一见他就莫名流泪、被陈铸按倒在地叩头下跪、长得很像宋军盟主的小花奴?陈铸不敢想,脸色苍白只对着地面发愣,那些你白的时候轻易圆过去的谎,你黑的时候他们全都暴露成再尖锐不过的刺。

当时,选择完全相信陈铸的完颜瞻,此刻也略有动摇,为了弟弟的死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做着再次判断。

“我没有藏,没有。”陈铸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发颤,却强撑着要把这句谎话撒完,“会宁府的地宫,有好几个进出口,当年我是被赫连华岳构陷……”

“你怎好意思提赫连将军!”赫连华岳的副将冲上前来,怒气冲冲,动情落泪,“三关口之战,我们将军与你一同剿杀林匪,何以你全身而退、我们将军却不幸惨死?!”

“王爷,陈铸做的所有事,都在不妨碍大局的基础上,保全林阡夫妇的性命。除了他是海上升明月的人之外,末将想不到任何动机,他为何要那样做!”完颜纲乘胜追击。

“我……”那一战他最理屈词穷,那一战他真是故意放走了林阡凤箫吟!他没办法,还是得继续胡诌,“林匪狡诈,只杀赫连将军却留我性命,一定是故意为之,故意害我!”

“是的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三年后会用你替死?”完颜纲冷辣地说。

“完颜元奴,你难道忘了,这几年来,陇右每场战役,我都在尽心尽力抓内奸?我军移师环庆,原被林阡穷追猛打,是因为我对海上升明月一番搅局,才挽回了庆阳府金军的声名,打出了陕北军的士气!”陈铸狠狠呼吸了一口,只觉心肺疼得要命,近年来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陇右你抓内奸,哪次不是功亏一篑?做戏给我们看、偶尔才捉住一个无关痛痒的。环庆,当时我军一败涂地,林阡风头正劲,我还蹊跷,为何偏偏是你陈铸打破林阡的不败神话。”完颜纲笑了一声,一脸的恍然,“当然是你,当然是你了,林阡他只会败给你啊。”

“完颜纲,陈将军抓住的那个,不是无关痛痒的,是海上升明月八大王牌的第三层下线,已经撬动了海上升明月的核心层。”楚风流冷冷提醒,“或许是因为如此,陈将军才被宋军陷害,复仇。”

“弃车保帅,舍小图大而已!有人亲眼见到,陈铸虽将那细作斩首示众,却为了那细作偷偷掉泪。”“那是因为,他一直把那人当朋友,不能接受背叛……”“二王妃莫要忘了,当时林阡作出一副‘掩日’一脉倾覆的假象,骗得我军掉以轻心,结果‘转魄’却从延安府意外冒了出来,宋军数次胜利后,‘掩日’那一脉很快就又活跃。”完颜纲说着环庆之战,楚风流忽然语塞,她曾经当着众将的面骂陈铸: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是的,当时她也怪他谁都抓不住……若非早有立场,若是不知情者,如何看待陈铸?她却怎能将二王爷告诉她的话公布于世?

“环庆之战陷入被动,好在王爷来了,出手即平定乱局。只要夜袭陈仓成功,便能给林匪致命一击,偏偏林阡像料事如神一样,这边你陈铸才出谋划策完,那边他就派凤箫吟前往陈仓救厉风行,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完颜纲继续数落陈铸罪证,“夜袭陈仓未能顺遂,才逼着我军非得决战平凉,继而累及掀天匿地阵失败……”

“豚犬,你搞错了吧!陈仓之战,是高风雷莫名其妙败给凤箫吟,关我屁事?!”陈铸豁出去真想喷他,“掀天匿地阵和夜袭陈仓能联系上?隔多久了?最多和南石窟寺、铁堂峡联系上!害对阵失败的屎盆子,休想扣我头上!竖子,汝母婢也!”

“王爷……”完颜纲大惊失色,急忙看向完颜永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换往常,完颜永琏估计听到就开怀大笑,把陈铸保下来护在身后,说两句带走下棋去了,但现在,王爷却在主位一直坐着,没有移动分毫,只是令陈铸看不懂地淡淡一笑:“诡绝这火爆脾气,再不收敛如何是好。”

“诡绝……”陈铸的心继续凉下去,咬着这个陌生至极的称谓,不是,该叫我匹夫吗……

“不过,元奴这几句话,确实牵强附会,本王不想再听见。”完颜永琏觉得似曾相识,完颜纲这几句牵强附会,短短几日之前,完颜永功也干过同样的事。

“是,这几句话确实说得过分了,但其余都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完颜纲点头,回过神来,见到司马隆等人都面露不悦之色,知道陈铸一席话把大多人都得罪了,赶紧仗着这些临时拥趸来继续自己言论,“就是陈铸,他就是落远空,王爷亲自到环庆来说服小王爷,偏偏他陈铸从中作梗,假装一副火爆脾气,和小王爷势同水火、愈演愈烈,害得王爷最终也没能和小王爷和好,现在想来,一定是他想谈判破裂、林阡能从中分一杯羹,操之过急还杀了小王爷……”

完颜永琏好不容易嘴角出现的那抹微笑终于散去,丧子之痛,何时有过减轻?

“小王爷被你陈铸‘误杀’的那段时间,和林阡交手最多的,也是你陈铸,其实,就是在邀功和部署接下来的一切吧!!难怪,有那么几次阵前交锋,差点把林阡都砍伤,就凭你,也能砍伤他?!”完颜纲注意着尺度,却其实还是莫须有,然而,因为站在小王爷之死的基础上,害得陈铸也无从辩驳。

“越说越离谱了,难道这不能解释成陈铸他误杀君隐,后悔莫及?林阡因阵法反噬、战力低下、发挥不稳,再正常不过。”其余众人全都沉默,唯独楚风流据理力争。

“二王妃,您比我们都熟悉林阡,那是个越到绝境、发挥越狠的人,他在黑山死地遇到渊声,都能置之绝境而后生。”完颜纲为了钉死陈铸也是不卑不亢,这一席话,说得岳离都难免变色,因为他想起了桃花溪林阡绝境逆袭断了他九天剑……“还不止这些,最近,陈铸被好几人听见,他夜深人静还嘴里念着林阡……”

“那是因为……”陈铸为了那称谓心口剧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是因为,陈铸觉得林阡是小王爷之死的幕后黑手,做梦都想着要将林阡铲除?”楚风流还想再辩,大王爷出现在她身后,冷冷阻止:“风流,我知道你同陈铸私交甚笃,但别为了这奸险小人把自己都搭进去。”他没直说,她却懂,刚刚她表现出的愀然之色戳中了大王爷的痛处,黑山之战她给林阡留了一条生路真的能把她自己搭进去:“可是王爷……”

“父王,连风流都这样敌我不分,您还不信陈铸会被吸引吗。”大王爷的看法和完颜纲略有不同,却殊途同归,“陈铸未必一开始就是南宋的间谍,但发展到这一步,他亲手杀了君隐、显而易见就是我军的叛徒,可以是夔州战后,可以是黔州战后,可以是川东战后,可以是乌当战后。”楚风流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佐证,大王爷想必是怨恨极了被林阡吸引的人,所以只要自己力保陈铸,大王爷一定会对着干,出手就要将他推向绝路。

“动机何在?”楚风流噙泪望着大王爷,摇头示意,他却不可能看得懂。

“三关口之战,风流曾经问林阡,‘如你这般的思想与城府,竟也订那绝对互信的盟。不知这一生,愿与几人守’,那林阡想都不想,笑着回答,‘愿与天下人。’”完颜君附至今耿耿于怀,“可恶的南北前十,当中有几个没和林阡惺惺相惜?”

纵使完颜永琏听到这里,都掩不住心中震撼和惊怒,案上酒杯只是那么轻轻一敲,楚风流当即大惊,跪倒在地:“王爷息怒,末将不曾……”大王爷这一席话,直接把楚风流的可信度降低为零。薛焕听得那话,真性情如他,刚好也不分场合叹了口气,左右齐齐看来,他一愣,尴尬:“惺惺相惜固然是,泾渭分明却早定。”

薛焕原想推己及人,说陈铸不至于因私废公,只是没有底气像楚风流那样无条件支持陈铸,故而没再多说。但不知为何,完颜永琏听完自己这句,脸色更凝重,眼神冷得可怕……难道,王爷也信了,陈铸的动机在这里?与林阡交战的过程中被林阡吸引走了?前面所有的本来就看着像的情节全都成立了?

仆散安德忽然走上前来,没有说半个字,只是路过陈铸时,将一根稍有破损的竹节扔在了陈铸身边。陈铸原还不解,定神一看,忽然发现那竹上好像有符号。完颜纲的所谓证据到此已经全都罗列完了,这东西是控弦庄直接呈送给庄主的,也就是说是王爷来之前亲自过目的其它证据……

“这是……”陈铸见其上刻痕斑驳,预感不祥。

“很可能是‘掩日’在我军的一个下线,先前暴露行迹被我麾下所知、一直对其放长线钓大鱼,昨夜我麾下窥探到有这份情报,趁他在悬崖边销毁之时偷着保了下来。那下线,半刻前我已逮捕,正在严刑拷打。”仆散安德说,“目前还没服软,不过林阡昨夜已经归来,理应是亲自向他下达的命令,完颜纲你可破解这竹子试试。”

完颜纲原还一惊,此刻大喜,冲上前来,先前半个时辰才破解的暗号,这当儿一炷香不到就说出口了:“务必停止一切行动,不得伤害陈铸分毫。”

人群暗处,化名赵昆的楚风雪自然心中大震,为了害死陈铸她教一个掩日下线自我暴露、自尽,未想到另一个掩日下线竟然也同一时间甚至更早就暴露了?怎会如此?怎会暴露?掩日一脉最近交流的暗号,刚好她便宜了完颜纲轻易就知情,使得这一炷香之内,完颜纲就把林阡对落远空此次行动的强制结束公布于众——

“好一个林阡,他快马加鞭,不辞辛苦从河东赶回来,原是为了你陈铸啊,为了这个愿与天下人约定的诺言。”完颜纲大笑。

人群中的楚风雪不露声色,却明白掩日一脉近期真要闲置了,那个被仆散安德抓住的细作,她必须教掩日尽快找出是哪个下线,掌握那人性情如何,会否招供出关于掩日身份的蛛丝马迹。

就是这么不巧,其实楚风雪也在控弦庄里,如果楚风雪能拦住就好了,可惜截获这竹节之人偏是控弦庄的另一个细作,能力一流,把这份情报控制得太好,确保着只传给了仆散安德一个:主公,我自以为陇陕战区没有事情是我不知道,却失职了。

因为这个枝节的存在,林阡竟然适得其反,不再是嫁祸给陈铸而真的就是在救他!想要救陈铸却偏偏推了陈铸一把……楚风雪原还想代主公见证陈铸脱离危险无罪释放,到这一刻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住形势,因为,完颜永琏脸上也全是鲜有的悲恸之色,很显然,他看到这竹节开始,听到林阡赶回向海上升明月下令开始,就意识到了以上大半……

陈铸不及担心自己,陡然觉得对不起林阡,从小王爷死的那一刻他就对林阡极尽猜忌,直到适才辩护时还觉得林阡在陷害他,此刻意识到林阡真心待他,又悔又恨,伏在地上,失声悲哭。

“陈铸小贼,理屈词穷!”完颜纲以为陈铸是哭自己无路可走,猖狂大笑,上前习惯性地要将他殴打。

陈铸一惊,一跃而起,本能夺过一剑,朝完颜纲脖子直接抹:“无耻小人,何不去死!”

完颜纲麾下们全数上前要救完颜纲,楚风流眼神示意手下们也赶紧救陈铸,两拨势力反方向一拥而上,局面混乱眼看就无法控制,却看岳离反手一拂,电光火石轻易拆作先前两半:“再在王爷面前放肆,杀无赦。”

话音刚落,满堂沉寂,众人全都因他这一掌感觉心力交瘁、本来也就只能被迫噤若寒蝉。

陈铸倒在地上,手臂几近震断,显然他是岳离这一掌攻击最猛之人。

“拿下。”这短短的两个字,出自完颜永琏口中,伤透了陈铸的心魂。他曾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失去王爷的信任他什么都不是,原罪是他杀了小王爷,这些他早知道,他本来也就活不下去了,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死……

“王爷!这些年来诡绝没有任何叛变的动机,他一直是王爷最喜欢的匹夫陈铸,他怎可能被林阡吸引……”楚风流何尝不知完颜永琏震怒,但是不可能说出陈铸和凤箫吟什么关系,却还想要保住陈铸一条小命,故而拼尽全力上前恳求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孙长林、郑拓风、北斗七星……”大王爷脸无表情挡在她和完颜永琏之间,将她这一句诉衷肠狠狠反驳了回去,“这些年的南宋细作,哪个不是荣宠加身!?”

完颜永琏一步步走到陈铸身前,陈铸到这一刻了,脑中哪还有林阡,心里眼里全都是王爷,到这一刻了还保留着一丝念想,希望王爷还能给他绝对不疑的信任,然而完颜永琏俯身将他扶起之时,眼中全是失望:“陈铸,枉我这一路赶回,还为你焦虑,以为林阡动起我的人……”陈铸死死地摇头,却打心底里原谅了王爷,不怪王爷,王爷不信任,是因为我陈铸自己不坦白,但是能让陈铸脱罪的话,陈铸绝对不能说半个字,咬紧牙关,两行热泪:“王爷,陈铸从跟着王爷的第一天起,就誓死追随王爷,始终不曾改变,陈铸还记得,对王爷讲的,‘让我做您手中的剑,护黎民,守家国’……”

“啧啧,这话可真不像卑鄙小人会说的。”完颜纲生怕陈铸死灰复燃,急忙向眼看要动情的完颜永琏进言,“王爷,陈铸及其麾下,这些年来仗着王爷喜欢,私德一向有问题,可以借此机会彻查清算。”

轩辕九烨冷冷在旁看着完颜纲,想,不愧是蜀汉安抚使,打起外敌来足智多谋,搞起自己人不择手段。要真是彻查清算,陈铸这些得罪了你的死忠们还不都要被你处理。

司马隆在金军中久了,战法经验堪称滚雪做人经验也在滚雪,他也看懂了完颜纲在干什么,没说话。私德不检点,对官将来说,向来没关系,平素是小问题,主要还是看你会不会站队;但一旦决定搞你,可都是靠私德。

“先将陈铸下狱,容本王仔细考虑。”离开之前,完颜永琏和陈铸一样脸色苍白,接下来谁的话他显然都听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