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碳酸危机 猎人瞳 6010 字 2023-02-23

[一]

连绵阴雨降临,天空灰暗,道路潮湿,寒气在整个城市肆虐。那些喜欢把校服裤脚卷上去的学生们,在立冬后也不得不多穿两层衣服保暖。

“念到名字的同学下课后去办公室重新默写。”

早就料到会有自己的名字了。池烈心平气和地把语文书翻到《琵琶行》的那一页,默不作声地从头复习。然而当初学这篇课文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认真听讲,本身理解能力不够,加上自己注意力容易分散,背着背着脑子就会跳到奇怪的频道上。

大弦嘈嘈如急雨。

大弦。

琴弦。

钢琴。

雁回。

啊不对,应该是“小弦切切如私语”。

……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真的能背完吗?

好在今天语文老师急着回家包饺子,网开一面放了池烈一马,只让他默写随机的一个段落,正好是最熟悉的“大弦嘈嘈”那一段。匆匆写完后从学校出来,发现雨在不久前停了,只剩湿冷的空气贴在皮肤上。

——冬天到了。

池烈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衣物总是要穿得厚重,如果下了雪出行也会不方便。而且很多喜欢的东西,比如冰淇淋、碳酸汽水之类的都是夏日限定的美好。等到冬天过去,高考的倒计时也就该开始了。别人都盼着毕业解放,池烈却对假期毫无憧憬。在这之前的每一场考试都能给他带来压力,恨不得外星人能在六月初来占领地球,所有人都不用高考了才好。

晚上回家继续跟几篇古诗词死磕,等他终于把书下注释都背得滚瓜烂熟后,一抬眼已经快到半夜一点。池烈觉得口干舌燥,站起来想给自己接杯水的刹那,眼前一花又重心不稳地跌坐回椅子上。

滞了几秒又慢慢站起来,可自己却没有丝毫困意,还生怕睡一觉后明天早上就不记得《琵琶行》怎么背了。池烈临睡前习惯性地摆弄几下手机,顺手发了条朋友圈:“几个月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沉迷学习,甚至都他妈学到了头晕眼花的地步[/再见][/再见][/再见]”

发完后池烈往上滑了滑屏幕,正好看到雁回半小时前发的图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一张cd架的照片,上面堆满了崭新的唱片,似乎刚买来还未拆封。

池烈看不懂cd壳子上面的外文,不过倒是忽然想起来,以前住雁回家里时他说过,要给自己弹曲子来着。

——说“下次给你弹个甜的”。

随口一提的事,当然不会有实现的可能。池烈没什么欣赏音乐的才能,对曲子本身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有点好奇雁回弹出来的声音能欢快到什么程度而已。不过既然雁回早就把这件小事抛之脑后,池烈也没兴趣再提起。

就是心里倏地一下,有种雁回欠着自己什么东西的错觉,想拿回来。

鬼使神差地,池烈在照片下点了个赞。那枚桃心贴着自己的名字,多盯两秒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伸手把赞取消了。恢复原样后,看起来又少了点什么,池烈想了想,反正这张照片拍得光线还挺好看,点个赞也没什么。

于是又点了回去。

[二]

[上流婊子]:“不用再点了,我看见了。”

“……”

手一滑差点把手机砸脸上,幸好自己躲得快。池烈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重新点开对话框。什么意思,雁回以为自己故意多点赞几次给他看的?池烈沉重地吐了口气,犹豫半晌也不知道能回复什么。

——完全忽略了其实还有“视而不见”这个方法。

“手滑。”

终于想出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过自己能手滑两次也是不容易……

[上流婊子]:“有多滑?”

池烈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看到问号就条件反射地以为雁回是在认真发问,等他拾起智商开始思考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仨字不对劲。明明只是冰冷的字符而已,组合起来也不该出什么差错,偏偏从雁回手里打出来,就完全变成了抽象的潮湿意味。

对,绝对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心理暗示,任谁看都是雁回厚颜无耻地在打擦边球。

他就是这种人。池烈喉咙里还堵着一口气,像是在与雁回进行无形的隔空争斗一样,急迫地想抢占上风。

他就是这种人,道貌岸然的人。

池烈现在已经摸清了雁回的那些套路,一旦他开始拐弯抹角说些含义模糊的话,就证明他根本不打算正经交谈,此时一定要提高警惕,回复过去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被他拿去做文章。为此,池烈每次做语文题遇到一语双关的词时,都会郑重其事地用红色笔圈出来。

有时候,语文老师看着他密密麻麻标红的习题册都备感欣慰,她绝对想不到池烈现在审题认真的目的,不是加深对词汇的记忆,而是提醒自己“这个词要小心,也许雁回会用”。

——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去防备他了。

“手机卡了。”池烈不卑不亢地回复,“没想赞你。”

啧,语气完美。

不自觉地开始等雁回接下来的消息,打了个哈欠的工夫,对方一条语音就发来了。时长很短,只有三秒。

池烈点了一下贴近耳边。

“明天我去开教研会,礼拜五回学校。”雁回的嗓音被白噪声包裹后更具沙哑的磁性,本身透亮的声音压低后成了懒散的性感,“这几天你乖点儿。”

最后那半句咬字极轻,像是从舌尖蔓延出欲迎还拒的耳语,尾音甚至都没有真实的重量落下,一丝烟雾般诞生后即消散。

池烈拿着电话的手瞬间就不稳了。

他点了下空白的输入框,蹦出来拼音键盘后却无从下手。他把聊天界面关掉,又重新打开,不知怎的手掌越来越热,连带着胳膊一起升温。池烈怔了片刻按下锁屏,视野瞬间漆黑了,这才松了口气。

但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退减,反而还从手臂不断蔓延,凝聚在胸口处。

池烈听到了“嗡嗡”的响声,是从自己耳朵里发出来的轰鸣。

[三]

梦境是黑的,如同洪水猛兽将理智吞噬殆尽。

雁回倏地睁开眼睛,窗外暗蓝色的天空撞入视线,静谧的世界正等待破晓。

他慢慢地坐起身,眼睛眨了两下就彻底清醒。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才想起来上个月忘记去缴纳地暖的费用了。没想到今年冬天格外冷,在学校弹琴时手指都能僵硬。

但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刺骨的寒冷,低温让每个人的血液都缓慢流动,仿佛是行尸走肉一样又冷又僵,而自己也不再是唯一那个想要消极怠工的。

雁回站在衣柜的镜子前系好了领带,这身正装十分合身,衬得他骨肉匀称的身材更具有线条美感,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毛病。

他稍稍仰了仰脖子,垂着眼心不在焉地打量镜中的自己,果然是没什么生机的模样。

于是雁回冲着镜子扯起嘴角,伪装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再放松嘴唇恢复原貌。虽然没有自娱自乐的习惯,但偶尔也会对着镜子坦然地释放心里的消极情绪,最后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只剩下轻蔑与贪得无厌。

然后他转了个身,气定神闲地挑选出适合今天配戴的镜框,哼着曲子让心情渐渐好起来。

这次出差要带的行李不多,临出门前想起回房间拿药瓶,不过瓶子在掌心转了转,还是放回原处了。

到机场时天已经亮了,但是今天没有出太阳。雁回觉得这样很好,工作和阴天真是绝配。平时倒也不觉得上班是件讨厌的事,唯独今天神经更加敏感,目光所及之处都让人备感无聊。

机场大厅的许多店铺内都挂上了节日彩灯,门口也摆放起观赏用的圣诞树。有两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抓着树上的装饰彩球打闹,嬉笑着把塑料球当武器投掷,球体在地上弹了几下,轱辘出了一段距离。

停在了雁回脚边。

小女孩从不远处跑过来,没来得及收住步子,差点撞到陌生的男人身上。她嗅到了一阵浓郁的木香味,抬头望到了这位大人的脸,但男人的表情好像在告诉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她的笑容迅速消失了,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弯腰捡起那枚亮红色的球。

雁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瞥了眼脚边的东西,淡漠地开口道:“自己捡。”

女孩用自己黑白分明的圆眼珠盯了他好几秒,才蹲下来双手抱住塑料球。这时候她背后传来母亲的呼喊,责备她又在公共场合玩得忘乎所以了。

“这是你家的店吗?”临走前,女孩听到头顶上方有个沉沉的声音。

她回过头观察男人的脸,想了想,指着背后的店铺,抑扬顿挫地回答:“这个是我家的。”

“带我看看。”

女孩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对男人畏惧,现在抱着塑料球蹦蹦跳跳地带他进店了。正给圣诞树挂装饰物的店长本想放下手头的工作接待他,却被对方用眼神拒绝了。

雁回在一个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转了半圈,随口问道:“都是糖?”

店长在门口扬声答:“进口的,送人很合适。”她打量着雁回的衣着打扮,补充一句,“快圣诞节了,小姑娘们都喜欢这些。”

雁回手指漫不经心地蹭过那些铁盒糖罐,又问:“有没有普通的,放家里吃。”

“不送人那种?”

“不送。”

店长把一长串彩灯往地上一放,大步迈过来进店里,带着雁回走到了最尽头的一排,全是散装糖果,包装纸虽然没有货架上的精致,但堆积起来也闪着甜蜜诱人的光泽。她指了几下,说:“这几种口味卖得最好,您可以拿一颗尝尝。”

她观察着雁回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以为是这些都让他没兴趣。不过没等多久,雁回就发话了:“那就这几种吧。”

店长从旁边拿了个纸袋:“您要多少?”

“一个人的量。”雁回不假思索,等糖果开始装袋时,他忽然又叫停,“等一下。”

在心里估算了大概的数值,雁回看着面前一排糖果道:“大概一百个人。”

店主愣了一下:“啊?”

“分给学生们的。”雁回不再多加解释。店长了然,不由得感叹道:“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年轻了啊。”

雁回轻轻笑了笑。要不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回校那天是圣诞节,他才不会特意花心思给几个班的学生准备礼物。也不知道这种风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有什么节日,那些学生们都擅自在他办公桌上摆满了所谓的心意,处理起来麻烦得令他头疼。

所以今年就干脆主动一点,也算是偶尔回应一下他们。

“包好了。”店长把散装的糖果分好几次称重,“再送您一盒巧克力。”

[四]

今天上课时,教室的空调突然出了故障,要等明天上午才会有人来维修。失去了暖风的学生们叫苦不迭,老师开玩笑道:“你们多写题手就暖了。”

手都冻僵了还怎么写。

池烈坚持了不到半节课,就把笔往桌上一丢,裸露在外的双手迅速缩进了袖子里,这才有了实在的暖意。他把外套从椅背上扯下来披在身上,又不满足地向上拉了拉,把头也蒙住了。

数学老师讲到一半,放眼望去就被教室里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缝隙中还能窥见一双眼睛。他皱眉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其他人往后望去,都被池烈头披外套的样子惹笑了。池烈倒不以为意,反正自己又没影响别人,谁都休想让他冻着。

老师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计较,继续讲课了。池烈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黑板上都是大题的第三问,也只有那些一百好几十分的学生才能做出来。他一个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能把基础题的分数拿到手就足够。

这么一想,池烈就心安理得地不听课了。裹紧头上的外套,悄悄伏下身子,掏出手机玩游戏。不过他不敢多玩,怕电量不足撑不到放学。

就这样一整天,池烈都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摆弄几下。但是预期里的东西没有出现,消息列表只有推送的新闻和广告,隐约有些不同寻常。

登时情绪就毫无道理地低落下去,说不出缘由,但就是有不能言说的烦躁在心口浮着。也许是自己最近休息不好,才会动不动就心烦意乱。

同样的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池烈早上醒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想去学校,不是抗拒,而是忽然觉得没有去的必要。好像一年快到头就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提不起干劲,莫名其妙的空虚。不会再有新鲜的事出现,也没有能令自己集中注意的人。

没有……

不对。

这几天“没有”的,只不过是雁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