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万幸,做了那么多年的花花公子,他还算练就了些花言巧语,林公子的口舌对女人一向是很利落的。

这条从前用来应对花魁,应对千金小姐,应对高官贵妇人的舌头用来应对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妇,是一种莫大的堕落。

林晏忍受着自己的堕落,用自己这张好脸表演病西施,用那根轻浮的舌头给南乐表演舌灿莲花。

“南姑娘,我对不住你。我实在太喜欢你,我知道这样一个无亲无故,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是没有资格喜欢你的。我的喜欢便是对不住你。”

青年面容带着几分憔悴,肌肤苍白到透明,病得消瘦,愈发显出肩宽腰细,弱不胜衣。

胜在一个气质清寒,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漫不经心的散漫矜贵。

说起这话时,他躺在床上,微微仰着头望着她,难得收敛了一身的散漫。

一双眸子在日光下温柔如春江水,波光潋滟,尤为惑人。

少女面色愈发红了,却笨嘴拙舌的安慰他,“林晏,别这样说。你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你有才华,有手有脚的,不比别人差。”

林晏静静望着她不语,眼中情绪如江水波涛起伏,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南乐想了又想,又补了一句,“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真的,你喜欢我,我,我很高兴!”

少女的嗓音清软,眼神却十分真诚清澈。

林晏故作慌乱的移开目光,眉眼间透出几分羞窘,藏在被子下的手掌却一点点攥紧了。

他怎么会真的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喜欢而真的觉得对不住她。

他只觉得屈辱,难以启齿的悲哀。

堂堂关中林氏的公子,沦落到要靠卖笑,来讨女人的喜欢,由此换一口饭,一碗药。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知道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多少钱,每日需要辛勤劳作才能勉强糊口。

那些饭食难吃简陋的他家狗都不会吃,但却已经是她拼了命才能维持的。

这么多日下来,他的药恐怕已经让她犯了难。

林晏只有这么一项哄女人的本事,他不想死,自然要是处浑身解数抓住眼前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男人想要抓住一个女人,最稳妥的莫过于让这个女人嫁给自己。

林晏清楚的知道只要套上妻子二字,于女人来说,便是脖子上吊上一根无形的绳索,从此丈夫想紧就紧,想松就松。便是男人都死了,那女人这辈子也逃不掉一个某夫人的名号。

一旦成了婚,生了孩子。她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连名字都抹去,生生世世都是某氏,是他孩子的母亲,要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唯有这个法子,林晏才能确信南乐会不顾一切的拿出所有的钱财给他治病,拿出全副精力照顾他的身体。

他心里知道自己做的不算地道,可林公子离经叛道的胡闹惯了,这辈子做的坏事也不差这么一桩。

再者说,他虽骗了她,占了个丈夫的名号,花了她点钱。

但他总归没有真的碰她,不至于让她真正生下孩子,也不算多大的伤害。

一开始林晏是这样想的。

他没想到不过是骗了她几句,南乐就自己将他的话全都信了。

她太不聪明,不像是他见过的那些个聪明女人,至少知道挑一根能给自己荣华富贵的绳子再往脖子上套。

这蠢姑娘认定一个人,就傻傻的献出一切,献上全部的真心,而他给她的只有几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甚至连个吻都没有。

她比他更像是溺水者,亦或者说一只孤独的,掉队的雁,遇到一个活人就热切又兴奋,笨头笨脑的围上去,以为对方会是同伴,却没有想过这世上存在猎人。

他从没有想过一切会这样顺利,南乐会这么蠢,好像连上天都在帮他。

南乐嫁给他便一心要救他。为了给他治病,她天不亮便起身,天黑透了才拖着身子回来。

他养病那段日子在她的精心照顾下一点点从病容憔悴恢复得神光焕发,她却急速的消瘦。

一开始在船上的时候,林晏每一日都在想怎么回家,怎么摆脱这蠢姑娘,但日子久了,他忽然觉出自由。

一份无人管束,备受纵容的自由。身体好了,他反而再没有想过回家。

南乐不算是个多迷人的女人,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妻子,她毫无怨言的照顾他,无条件相信他所有鬼话,永远等着他回家。

她有一种林晏从未曾料到的本事,不知不觉,她就让他习惯了他,她用一次又一次毫无怨言的牺牲,付出,讨好,等待,让林晏这习惯缺德的良心也隐隐有愧。

多好笑,他竟然感觉自己对她有所亏欠。

他这出了名的负心人竟也会对一个女人感到亏欠。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包包她背回来的药,无数次夜晚他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的床边少女捧着药,明亮的眼眸全心全意如小狗注视着主人,满满都是他一个人,面容憔悴疲倦,笑容却依旧甜蜜灿烂。

而眼前的姑娘哭得满脸泪水,一双眼像是蒙了灰尘的琉璃,不负从前的透亮。

她瞪着他,眼神那么伤心,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让人心疼。

脑海中的脸与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林晏涌到嘴边的恶言一时竟难以说出口,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的失言。

林晏沉默了片刻,“我没有让别的女人怀孕。也没想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