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们一个成了人人称赞的名门矜贵,一个流落春楼还差点失了身。

他们能一样吗?

夕影垂着脑袋想。

一直深压在心底的阴郁慢慢泛出。

可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夕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家宴结束,他隐约记得苍舒镜又帮他辩了几句,那些对他讥笑嘲讽的旁系便收敛了,他们很听苍舒镜的话。

阿昭扶着他回了宣止楼,问他是不是喝醉了酒,怎的路都走不稳。

他滴酒未沾又怎会醉?

夕影不想再和那些旁系相处了,他们若是府中奴仆,说了不该说的话,夕影就当个恶人惩处了他们又如何?

他们不一样。

在夕影这个凡人面前,那些旁系兄弟都会点仙术,碰上了暗地里也会整他一下。

夕影知母亲不太喜欢他,他不会去告状,苍舒镜也是,他站在这个兄长面前不用比,自然就蔫下去了。

对方还知他来历,他何必自取其辱?

偶尔撞上夕影被欺负,苍舒镜也会呵斥那些旁系兄弟几句,但他们下次还敢。

夕影忍不住对阿昭说:“苍舒镜是装的吧?”

“什么?”阿昭不解。

夕影委屈地趴在窗边美人榻上:“他故意在我面前装作好兄长的模样,每次教训他们的话都软绵绵的,他其实也很乐意那些旁系欺负我吧?他就是故意的,说不定还是他撺掇的,他不喜欢我,更不希望我回来,此前的十几年都没兄弟,乍然冒出一个弟弟,还是身份尴尬愚笨蠢钝的,他肯定觉得丢脸,才故意找人欺负我!”

夕影不无恶意地,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掉眼泪。

他靠在美人榻上不能动,今日在湖边“不慎”摔倒,磕在假山石上,小腿撞得青肿狰狞,疼得要命。

一顿发泄后,他发现阿昭沉默了,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些异样,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时模样。

拿了膏药凑过来,一边帮夕影上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

“影少爷,您别多想,大少爷这个人万万不可能有那么多心眼的,他性情温和,不爱苛责人,难免做事柔缓,并非他有意放纵。家主和玉挽仙尊给他布置的功课任务都很多,他很忙的,这一次是听闻您回来了,才赶着完成任务,一出秘境就忙不迭回来见您了。”

夕影越听越难过,连阿昭都向着苍舒镜,倒显得他才是那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阿昭将那颗装在锦盒中的深海鲛珠取来,笑着递到夕影手中。

“您瞧,那深海鲛珠何等珍贵,这次秘境就出了一颗,他都拿来给您当见面礼了。”

熠熠生辉,光芒潋滟,是难得的宝物,传闻在凡间,这样的一颗鲛珠足以买下半座凡间城池。

任谁看了,都觉得兄长待他极好。

夕影却越看越觉得刺眼。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坏脾气,一咬牙就红着眼发了疯似地将那半掌大的鲛珠掷到地上。

一阵清脆声响,伴随着阿昭的尖叫。

鲛珠摔碎了。

“谁要他的破东西?!谁要他的怜悯?我自己不能挣来吗?我和他一母同胞,他有的我都该拥有,我怎么就比不上了?”

嘴上说的狠,可夕影知道自己输了。

他就是比不上苍舒镜。

苍舒镜尚在襁褓,被母亲拥在怀里时,他溺在溪河中,差点淹死。

苍舒镜金枝玉叶地在满怀期待中长大时,他蜷缩在矮柜里,听着养母被`嫖`客侵犯,他捂着自己的嘴不敢漏出半点声。

苍舒镜拜入仙门,成为天之骄子时,他在春楼被迫学习媚客之术,差点成了出卖身体接客的小倌。

他从一出生就落后了,他努力过,可学不会,怎么学都学不会。

他和苍舒镜只差了十五年光阴,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任阿昭怎么哄,夕影都止不住眼泪。

他从没这么伤心过,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颓败感。

养母死的时候,嬷娘将她扔去乱葬岗,夕影偷偷跟过去,用草席将她裹好下葬,坟坑是他用手挖出来的,又一捧一捧地埋好土,当时指甲都掀翻了,血肉模糊很疼。

可那时候,他也没这么难过过。

他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夕影将自己关在宣止楼里,不想招惹那些旁系,也不想见苍舒镜,只有段夫人偶尔传唤才挑着偏僻小路过去。

段夫人遣了很多人教他该怎么做一个仙门公子,他们要把他以前的一切彻底刮干净,就像入髓之毒,要刮骨治疗。

夕影学地很辛苦,但他咬牙坚持。

他忽然想起被杖毙的那几个奴婢。

周嬷嬷说他们不忠不慧,愚笨之人不死何为?

偏巧,他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也是个愚人。

父母太想将他打造成一个合格的仙门公子,可他从小浸淫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字倒是认识,也能附庸风雅作诗两首,当着请来的先生面念出时,却被连连几声“有伤风化,粗鄙不堪”怼地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