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青握着鼠标的手抖了很久,他来来回回把这条通知看了十多遍,直到字里行间都要盯出洞来,才终于难以置信地吞咽下了这条现实,把它艰难地咽进了肚子里。

他那时候脑子都是嗡的,再给霍柏衣发消息,前面就又有红色的感叹号了。

他又被删了。

辛青气得要崩溃,又去给霍柏衣发好友申请。

他气得要疯,恶狠狠地在备注里说,如果他不加回自己来,现在就去把他给自己打下来的所有东西还给花崔公会。

霍柏衣倒是回了。

他回了那条备注,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威胁我管用了。

然后又补充:反正都是垃圾,随便你。

看着垃圾那两个字,很奇妙地,辛青突然平静了。

他终于慢慢地明白过来,他又被搞了。

又是那个煤炭。

翟尹沉默了。

结局太过突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欲言又止了几下,翟尹呃了一声,说:“那……之后呢,还有之后吗?”

“算有吧。”

辛青很平静地看着前面,目光没有落处,好像在透过眼前的一切看某一段过往。

他有些愣神,又很清醒地说:“他账号转服了,角色直接从榜上消失了。后来他的另一个朋友来加我,又塞给了我一堆材料,和我说,那是霍柏衣没来得及放进那个仓库里的东西,让我收着。他说我不要恐怕也不行了,霍柏衣账号要转服,带不走,反正都是给我打的,干脆就还是交给我。”

“霍柏衣还让他告诉我,那些东西能自己用还是自己用,别还回去,他觉得恶心。如果我非要恶心他,那给会长去也行,反正他已经看不见了。”

“我觉得他简直在给我扣帽子,我根本不是这种人,我气得换了个小号去加他,他没给我通过,就在备注里跟我说,他已经没话跟我说了。”

“他看出来那个小号是我了,他太了解我了。”辛青说,“我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从来没恶心过他,他说……无所谓了。”

翟尹抿抿嘴,又问:“那他后来,还找过你吗?”

“没有,”辛青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空气忽然有一些说不清的沉重。

一切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结尾潦草得几乎找不出形容词,如同满天落叶转眼就全都摔到了地上一样。

翟尹看着他,没有说话。

辛青抬起头,很轻松似的朝翟尹一笑,说:“很正常,这游戏就这样,人跟人的关系就一条网线,很多都是突然就断了的,误会也不能解释清,无疾而终很正常。”

翟尹说:“那你怪他吗。”

“怪他什么。如果真有那个被捏造出来的录音,他冲我大喊大叫很正常,如果换成我,我也没法冷静。”

辛青叹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床上,脑袋往后一躺,盯着天花板说,“不过呢,我这些年一直在想这个事,我特别想找到他然后解释清楚,我做梦都是这事儿。这么想着想着,有时候就真的也忍不住想怪他。”

“你说,我当时我给他发了那么多条说等他的消息,他都看见了。可就这么个录音一出来,他直接就断定我真的说过。他怎么就那么不信我?都师徒一年了,他怎么就那么不信我啊?怎么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

“之后我又想,也不能怪他,我好像也有错。如果我那时候没被他几句话骂急,没那么针锋相对地怼回去,如果我能平静让他冷静点……对,如果我能像张然那样软一点儿,让他好好跟我说,我们两个好好沟通一下的话,他后来也一定不会走了。”

“我有时候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不对,都是我自己作的。”辛青说,“我到今天也不知道霍柏衣说的那段录音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过。我还觉得是不是根本没有那段录音,是别人一直在跟他鼓吹我那么想的,他就信以为真了。”

“我每次这么想,又觉得我也没资格觉得他不信我,我不是也这样不信他听过那种录音吗。”

翟尹光听就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纠结着过来了的,他都快被绕晕了。

他开口,选择转移话题:“那个公会后来怎么样了?你俩那个818后来怎么样了?”

“我去辟谣了。”辛青说,“后来我想,也许都怪我没有及时出来辟谣,他才会觉得我是认同公会那些人的,他才会觉得我也讨厌他。……之后那个公会没吵过我,真相也被路人挖出来,就在贴吧翻车了。”

“解散了吗?”翟尹问。

“后来折腾了一阵,被我闹解散了。”辛青说。

翟尹说:“那就好,希望世界上所有傻逼不要再出来为祸人间。”

辛青乐了两声,又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霍柏衣为什么要答应来我这儿。我以为他是知道那个录音不是我了,结果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觉得是我,他还说他不计较了,他非让我翻篇……不是我干的,我干嘛要翻篇。妈的,神经病,别人就算了,他居然还这么一根筋地要冤枉我。”

翟尹说:“我好像能懂一点,他也是害怕吧。”

辛青不解:“害怕?怕什么?”

“怕跟你深说说,再吵一吵的话,你真的会当着他的面承认,然后再说一遍,说他恶心什么的。”

翟尹说,“你说的他在公会地图里被一群人嘲笑侮辱的事,肯定会变成心理阴影。他肯定也知道那录音或许不是你,但是他没那个胆子去问,他就怕真的是你,他不敢挖出那段录音的真相来。”

“就算可能性很小,他也没有冒险的胆子。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的会这样的。你想,那个会长小时候跟他那么好,长大了就亲手给他造了个这么巨大的心理阴影。如果你是他,你还会相信以前的旧人?你还敢吗?”

辛青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好有道理。

翟尹端起水杯,说:“而且,你仔细想,你们两个在经历这件事的时候的立场都不一样。你是站在说话被压住声音的立场上,他是直接被竹马背刺。你当然会歇斯底里地想喊出声音,但是他不一样,他是被人拿一把刀捅穿了。”

“如果他不敢,你就别逼他了,我这两天看他还蛮关心你的,肯定对你有旧情,多半真的想重新开始,就是不敢碰那个录音的事而已。”

翟尹说到这儿,有点喉咙干,端起水杯,把杯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后,继续道:“如果他这么想,你就顺着他吧,让他躲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你慢慢来,给他攒一点相信你的勇气,他总有一天会敢去碰那个录音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也很理解你,我不是不知道你。不是自己干的事还得当成自己干的咽下去,这也挺恶心的。”

“可这不是要就这么拍板断案定下来了,只是你暂时别去碰这件事情,毕竟霍柏衣现在不敢。总有一天,等他敢去碰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们两个把它掰扯清楚,他总会知道自己错了的,你也肯定不会被一直冤枉下去。”

“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清楚吗,他之前之所以走的那么彻底,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你脾气太倔了,别人一吵你就跟着吵。谁也不服软的话,就只能越吵越厉害,最后两个人全都炸掉。”

翟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一摊手,说:“总得有一个人服个软的,你之前不是后悔这个吗。现在人家自己天降过来了,你补过的机会不就来了?”

辛青被说得有点心动。

他抿抿嘴,突然也口干舌燥了。

他舔舔嘴唇,紧张道:“怎、怎么补?”

翟尹朝他桌子上的布洛芬努努嘴:“布洛芬不要钱吗?”

辛青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了眼布洛芬,又把“布洛芬”“钱”这两个东西在脑子里绕了一会儿。

足足思考了小半分钟,辛青才恍然大悟,很大声地“哦——”了一声,拉过翟尹的手使劲晃了两下,大喊:“翟子!你是我爹!!!”

辛青抓起手机,连滚带爬地跑了。

门砰地被关上了。

翟尹盯着门口,耳听着他啪嗒啪嗒地往远处跑走,冷笑了一声,又端起水杯,仰首把最后一点儿水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