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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州犁摇头:“这舞蹈不是谁都可以看到的,宋国十余年来才表演一次,能在现场看到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我在晋国的时候不过是个闲散人,哪有资格看《桑林》……咦,恐怕赵武子当正卿之前,也未曾见过,你瞧,他看得多专注?”

伯州犁没有解释大家侧身观看的原因——诸侯们侧身而看,是表示对王旗的尊重,而楚君处处比照王级礼仪,现在却也侧着身子,无意间他表示出一种臣服的态度……

但子荡已经无心细问了,他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冲晕。在这个没有电视电影的年代,除非现场观看表演,否则,仅靠春秋时代一千余个字词,如何能表达《桑林》乐舞带来的震撼。子荡只要知道这东西很罕见,这东西传承了一千年,这东西不够级别看不到……足够了。

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这辈子恐怕再没机会看到它了——子孙后代是否有机会见识《桑林》,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于是,伯州犁满肚子的注解说不出来。当然,也没人在意他想说什么。在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大家的全副注意力都被《桑林》乐舞吸引,这音乐荡涤着人的肠胃……等乐舞结束,众人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他们的感觉大约与孔夫子一样,都有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的震撼。

“观之止,观之止”,执牛耳者鲁襄公赞叹宋国的舞蹈:“此生能一见《桑林》,便是今晚死了,也值了!”

周礼尽在宋鲁。连鲁国国君都这样说,现场的诸侯们怎敢不生起同感。

第一次参加中原盟会的燕悼公刚才怯场,拘谨的手脚不敢乱动,生怕因为失礼造成国家名誉受损。此时听到鲁国的感慨,他情不自禁问齐国使节国弱:“桑林舞很有名吗?怎么他们激动成那样?”

国弱也激动得浑身颤抖:“君上,昔日霸主晋悼公接受宋国款待,旌夏刚出来的时候,晋悼公立刻避席。从此之后,晋悼公终生未曾见识过完本的《桑林》……呜呜呜,今日若不是‘王(车)驾’在上,我们哪有资格坐在这里欣赏《桑林》……见识了啊见识了。君上,这场面不够宏大么,这音乐不够悦耳么,这舞蹈不够震撼吗——王室音乐,果然不同凡响。”

燕悼公歪着头,想了想回答:“若单论场面浩大,倒是真无可挑剔,但要说音乐的美妙……我曾经再代地听过赵氏武士林镇的战歌,慷慨激昂之处,令人热血沸腾;后来我在东津听过侯晋唱得卫郑小调,诙谐幽默之处令人忍俊不住;再后来,我在邯郸听过赵氏家族会饮的歌宴,有管弦之美,有丝竹之雅,有悠古之思,有生活的活泼快悦,有人伦之和谐……啊,美不胜收。”

国弱气急败坏:“跟谁比不好,你跟赵武子比,他又一座大学专门研究艺术……这这这,我跟你没法交谈,你你你,你看赵武子,他也听得如痴如醉。人见识……这是上古之音,是先民萌生之乐……得,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燕悼公端正身子,看着齐国使臣国弱,正色答:“大夫,我燕国虽然偏僻,国弱民穷;也知道多年不与中原沟通,蒙昧而鲁钝,但我来这里却不是让人嘲笑的。你有事说事,若不改正这态度——请大夫离席。”

稍停,燕悼公闲闲的补充:“以你的阅历,既不如晏子,也不如赵武子,这两人尚且对我恭敬,便是我有不懂的地方,指教便是,你文不如晏子武不如武子,何德何能,也敢嘲讽我?”

国弱悚然而惊,立刻拱手道歉:“国弱我早晨不知道晚上的事情,糊里糊涂过日子是我的常态,口不择言是我日常生活,今日席上冒犯君上,请一定原谅我的糊涂。”

燕悼公鼻子里哼一声:“齐不如晋,由此可见一斑。”

堂中,舞蹈者正在逐渐退场,楚灵公突然指着舞者打的旌夏,赞叹说:“好漂亮的羽毛啊,这是什么鸟身上的羽毛,我从未曾见过?”

宋平公身子抖动半天,许久才像蚊子一样哼哼说:“绝种了,这鸟,早绝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