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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精校版] 小椴 1710 字 2023-03-20

——众人原不知还有一段隐情,原来银子是如此去向,都随他目光望向那遗像。只见画中是个清癯老者,面多棱角,两边唇角微微下翘,目光含慈,似乎死后犹悲苦于世事。但他的一双眼却是干的、定的、坚毅的、不肯低头的。

三娘望望他的眼,又望向弋敛。只见弋敛面上也毫无表情。她就看向他的手。弋敛人虽文弱,一双手却不算小,也是瘦,五指皙白,但也是干的、硬的、坚毅的、有把握的。那该是一双不肯轻易拱手的手。他的唇角也微微下翘,神情有异于平时的淡定从容。

堂中有人微微叹了口气——自知道瞿百龄去世后,众人几乎个个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钱,自己的安稳,忧心戚戚全在于此。直到此时,才真正想到了那个死人,想起瞿百龄生前的仪容,想起他与自己的交往,不由有人就双目微红——不说远的,只说就近,瞿百龄是有大功于六安城的。那年金兵南下,所过之地,一片焦土。六安之所以未全遭焚毁,全赖瞿百龄与八字军抗敌之功,只这一役,就不知保全多少百姓。

一般人还是知道好歹的,这时稍稍把眼前利益抛开,望着那遗像,不由都平生第一次觉得那个老者、那种理想、那种坚持原来曾离自己如此近过。

却听弋敛轻轻一叹:“如今瞿老英雄驾鹤西去,我淮上义军虽无粒米之储,匹布之余,却也不能令他清名有损。所以,这堂上金银,就是我代义军带来用来还账的。”

众人没想到这笔账目还真的会有着落。只见弋敛侧首向沈放一点头,又向那边银子看了一眼,沈放已领其意,走到堂中那些金箱银鞘旁边。

弋敛却向沈姑姑含笑道:“有劳,这里可有戥子?”

戥子就是称银子的工具。

沈姑姑忙应道:“有。”冲冷超点点头,冷超早已去飞步取来。弋敛念道:“欠,东门外杨正槐一千五百三十两。”然后目光向下寻找,就见有一个青布衣裳的汉子立起身来,走上前,哈腰行了个礼,弋敛就冲沈放点点头。

来的人身上几乎都带了当初瞿老门主立的字据,那人也不例外,当即呈上。沈放接过,与郭千寿、杨兆基等一齐验明无误,自有冷超叫上来的两个六合门账房中人称银子与他。

一千五百两不是小数目。那杨正槐是个估衣铺主,这笔银子就是瞿老爷子与淮上义军置冬衣欠下的。杨正槐原带的有两个伴当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壮壮胆,再没想到今天就能拿回银子。他招呼两人把几鞘银子提到堂下,沈放也已在借票上注明付乞,那杨正槐也画了押。本来事就完了,却见他走到门口时忽迟疑了下,却又折了回来。

沈放疑问道:“还有错吗?”

那杨正槐摇摇头,却走到瞿百灵灵前,双目含泪地向瞿百龄遗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喉头梗梗地动着,想说什么却一句没说,然后才出去了。

下一个债主不在。再下一个在,也照样上来领钱冲账。这些小债主多半是米商、布商、马具商、杂货商。沈放一一交割。那些人账结之后也多有在瞿百龄灵前行了一礼才走的。瞿宇在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一直视伯父为木直迂腐,直至今日似乎才真正看清了他,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丈夫处事、什么叫做遗爱于民。

——有人在瞿百龄灵前磕头时道:“老英雄,你生前保一方平安,死后必为一方之灵。我先骂了你,我有眼无珠,是我错怪您了。若没您这等豪杰,我们这些小钱赚了又怎样?换不来一个安稳呀,还不是被人抢去夺去?”说着,愧意上来,向自己颊上重重打两耳刮子,然后脸上红肿老高的走开。

旁边人看得也不由肃然起敬,六合门中人此时自然更是心情复杂。冷超一直把一张嘴唇紧紧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