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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精校版] 小椴 1979 字 2023-03-20

只听他道:“赵老如何不坐?江湖无暇,我久慕高名,未尝一会,常引为平生至憾。今日得晤,何妨小坐共话,一偿华某夙愿。”

赵旭怔怔地望着华胄,只觉这荒城之上,他孤身陷敌,却都雅潇洒,爽隽非常,实为平生仅见。

赵无量与赵无极相顾一眼,成犄角之势把华胄围在中间坐下。他们坐得看似随意,却进可攻、退可守、又能护住赵旭,只此一坐,便可见出宗室二老那非同寻常的江湖历练。

华胄却似不觉,仰天望月,半晌废然道:“从华某初入辕门至今,弹指之间,岁月如梭,没想已过了十年了。”

他侧顾向赵旭,淡淡道:“这位,就前圣上的遗孤旭哥儿殿下吗?二位前辈,真是所谋也深呀。”

赵无量面色一变。赵旭的身世是个秘密,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没想会被华胄一语道破。

只听华胄道:“当年康王南渡后,又有太后随秦桧于北朝逃归。没想其后,又有世子归来。当时太子已逝,秦相为阿附皇意,一意证之为伪,竟打算幽闭其一生,这可算本朝南渡后第一大宗室丑闻了。不想二位前辈还将其救出,养于江湖。这番功夫,废得可不小呀。”

他似极熟于本朝朝野秘事。闲闲道来,句句中的。

——这话却真,当年赵构正位临安后,钦亲所立太子也曾逃南,其后病逝。其后又有太子之世子南逃,赵构为惜帝位,斥其伪冒,幽闭以图秘杀之。此事朝野虽有风闻,但一向无人敢言其事。华胄淡淡说来,口气颇为叹喟。他辕门一向卫护朝廷,赵无量也没想到他会直言如此。

华胄看着江对面的金陵城,轻舒了一口气:“是谁最先看出这个城池是有着王气的呢?从东晋至南陈,六朝金粉。乌衣子弟,裙展风流。烟花之名,盛传秦谁——旧时王谢、堂前燕子,今日楼台、槛外寒潮。前事无踪,但只名字就够让人感到几分恻艳了吧?——诸如胭脂井,诸如雨花台……雨会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呢?什么样的胭脂落在井里会留下一渍传诵近千载的香艳?朱雀桥边乌衣巷,巷中子弟今何在?人云金陵城中就是茶佣脚夫,也带有六朝烟水之气。那么样辉煌灼丽地绚烂过,又那么一往无遮地颓落。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呢?”

赵无量也没想他此时会忽然大抒感慨,心中却已被他的话引得有些苍茫了,废然地望向城下,他心里想起的却不是金陵,而是中都旧地:开封。

北宋旧都名为东京。所谓东京,就是今日的开封了。开封府的繁华,倒的确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赵无量幼年、青年乃至壮年都是在开封府渡过的。他生长帝室,幼居宫掖,想起那时的上元佳节、灯火称胜,千门万户、游人如织,太液波澄、金吾不禁,楼台水榭、罗帏深深,香车宝马、芳尘细细……金明池头、樊楼脚底,紫陌归来、红尘嬉罢,蹴躏放鹰、斗鸡走狗,瓦肆勾栏、清欢如咋……

这一生,怎能忘记那繁华之乐?

华胄望着他,却似看到了他心里,淡笑道:“看赵老面上神色,却似回忆起旧日那清欢如梦的宣政风流一般。”

一直没开口的赵无极却在他背后废然一叹道:“江山如旧,正自心情迥异。”

华胄面上神情一振,顺势道:“赵无极老也有新亭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