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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穴用青砖砌就,穹隆顶上寸草不生,打扫得格外干净,宛如昨日新建。墓的四周植满柏树,一看便知墓中人身份尊贵。郦伊杰一脸悲戚,直直跪定,低沉地道:“青凤,我来看你了。”

江留醉盯着墓碑上的字,一脸阵惊讶。因为,他居然认得这块碑。

这墓里躺的是郦伊杰之妻、郦逊之的娘亲——柴青凤,空幻楼主柴青山之妹,她死后墓碑上刻的仍是柴姓而非郦氏。每年中秋,师父会带他们兄弟四人到杭州赏月,江留醉记得打小就见过她。杭州府的人管柴青山叫柴员外,只晓得他做丝绸生意,每到过节要派喜饼。江留醉曾从他手上接过两回饼,就在那时,他看到像观音一般的柴青凤站在他身后,帮他打点。

她的眼里永有忧伤与悲悯,一如江留醉眼前的郦伊杰。那种目光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他去接这家人的喜饼,如今想来,或是大有深意。在她去后,师父曾带他路过此处,也指那石碑给他看过。

如果所有的事仅是巧合,那么他的命运早早地牵着郦逊之的一家,只是当时不知。但如果……他忆起那黄衫女子的话,头一回,他发觉和郦逊之同天生日,竟可能隐藏着莫大的秘密!

郦伊杰把酒撒在坟前,似乎在倾他的泪。无法举案齐眉,这阳世的酒她只能在阴间饮,他心中的泪只能往肚里流。坟上很清净,没有杂草,没有蔓延不去的心事,仿佛她是安心去了。但碑上的细纹曲曲折折蜿蜒下来,直扎进地里,又像是从地里长到了天上,像是未了的话还留着没说。

在她墓前,他一下苍老了十年。风吹起他渐白的两鬓,江留醉忽然看得心酸,不由说道:“义父,死者已矣,您多保重。”如果有一日,江留醉想,他也对着亲人的墓,那会是怎样的情形?珍惜眼前,似乎是抵抗命运不可测的唯一选择。

郦伊杰伏在墓前,用尽全身力气,静静地磕着响头,每一下都,极慢,江留醉感到老人心中正诉说着种种别后的思念,这让他心底起了反应,不禁跪在郦伊杰身边,陪他恭敬地叩首。他觉得唯有这种拜祭,才能代郦逊之一表伤痛之情。

每次伏下身躯,江留醉都有种莫名的贴近,离大地近了一寸,与墓中人近了一分。这墓中的女子究竟与他有没有关联?江留醉不敢多想。和郦逊之的相交完全是他主动凑上的热闹,也许一切出于他胡乱的臆测,只因自幼父母双亡,才会不断渴盼他们仍在人世。

他很想马上回到家中,和南无情他们兄弟一起,找师父把来龙去脉问个明白。

“天意弄人!”郦伊杰喃喃说道,瞥了江留醉一眼,竟然漱漱淌下两行泪。江留醉情知他想起刑妻克子的命,颇替这老者感到惨然。与此同时,冥冥宿命的纠缠仿佛墓径上细细扬起的尘埃,在两人的身边悠悠盘旋不去。

第十九章 省亲

在柴青凤墓前呆待了约莫一个时辰,郦伊杰方才起身,姿势迟缓笨拙。饶是江留醉内力不弱,也感双腿微胀,更担心郦伊杰体力不支,连忙过去搀扶。郦伊杰跪了多时,一个站不稳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没跌下。

和豪爽张扬的燕陆离相比,郦伊杰成了日渐衰老的老人,绝非正当盛年的辅政王爷。江留醉暗暗思忖,挽澜轩内的郦伊杰会是如此毫无气势?能令嘉南王府诸多家将服膺,是否此时的他仍有拔剑四顾的另一面?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话来掩饰心中的难过,便问:“今日是义母忌日?”郦伊杰摇头,凝视墓碑道:“这两年我都在此陪她守岁。”江留醉迟疑地问:“那么除夕晚上……”郦伊杰道:“我自是在这里。”顿了顿,看着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这老头子,你就回家探亲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郦伊杰在他人举家团圆之际,仍要孤零零守在这荒山上,甚为他心酸。他一冲动,道:“我陪你!”郦伊杰一笑,“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惜逊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