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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逊之哑然,未曾想他来了这么一顿教训,想来受过不平之气。见人挑担不腰疼,监察御史一职虽往往查人缺漏,却常清谈误国。至于他这廉察之位,水至清则无鱼,个中分寸如何把握的确难以判断。想到自己一心想定金氏之罪,是否有顾亭运提到的沽名钓誉之嫌呢?

郦逊之端起茶杯恭顺敬上,谢道:“逊之牢记顾相指点,绝不敢误国误人。”顾亭运一笑,摇头道:“怪我怪我,居然跟你说这些没头脑的大道理,见笑了。”郦逊之喜他直爽,当下聊起朝中见闻,闲谈片刻,方又转到顾亭运入宫面圣的话题上。

顾亭运道:“皇上交代了一个难题,顾某思来想去,未得善策。”郦逊之道:“哦?”顾亭运遂把龙佑帝要他去金府查探百官送礼之事和盘托出。

“‘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在下执贽必然心意为上,简单质朴,入不了雍穆王的眼。皇上想得容易,着我去办,可我那薄礼最多送至厅中,既见不到金府其他贽献,又为人所不屑,恐怕难成其事。”

郦逊之知道顾亭运足智多谋,故意这般说话,是想借他之力,不由笑道:“顾相只管送礼,至于金府奥妙,由逊之想法探听便是。”顾亭运拱手谢过。郦逊之却想,这些打探虚实的事以前多半由天宫完成,上回龙佑帝选了他查访左府,这回又找顾亭运,莫不是在比较高下?

这顿早茶由是喝得意味深长。郦逊之若有所思,顾亭运也是兀自出神,时不时取出那盅茶叶怔忡地凝望。两人各怀心事,约了会审后再谈燕陆离一案,喝了没多久就散了。

告别顾亭运,郦逊之回到家中,头一件事就是叫郦云。初二晚间他差郦云送吊礼至金府,到底不愿亲去。这回金敬大寿日近,好在正值凶礼不能办酒置席,只需直接送礼过府即可。

郦云神清气爽,一进门就扬声给郦逊之请安。郦逊之笑骂道:“几日里年宴不断,可吃酥了你的骨头?”郦云搓手:“手痒得紧,就想着公子爷差我办事,谁知念头一起,公子爷就传话了。”郦逊之呵呵笑道:“你不怕我让你去闯刀山火海?”郦云道:“哪能呢!公子爷心肠好,就算是刀山火海,想必有小的相当的好处,才舍得我去。”

郦逊之哈哈大笑,玩味他这几句话,道:“给你一说,我想起皇帝不差饿兵,这趟说来是为皇上办事,不能亏待了你。”郦云大喜,半跪道:“公子爷有何差遣,只管吩咐。”郦逊之道:“去账房支银两,为雍穆王大寿置办寿礼,翠玉阁、集珍楼……无论何等价值连城的宝物,该送什么由你定夺。”

这果然是头一等肥差,郦云大喜过望,情不自禁跪正磕头,谢过郦逊之。郦逊之道:“银钱的事我不操心,料你不敢贪得太多。”郦云抢先说道:“不贪不贪,公子爷如此赏识,小的哪里敢僭越,妄想得陇望蜀?”郦逊之续道:“但有件事你想法子替我弄明白了。你平素与金家人可有来往?”

郦云道:“有。不过是下人,没几个能在雍穆王面前说上话的。”郦逊之道:“下人就足够。可有能通达王府掌事之人?”郦云低眉思索。郦逊之直截了当道:“我要拿到金府所收贺礼的名单。”郦云道:“我认识的人中有个叫金成的,说起来算半个浙江人,前阵见他得意,说是做了采办,不晓得他能不能……”

郦逊之道:“该怎么做你去想法子,缺什么再来跟我说。”郦云顿感身负重望,俯首行礼道:“公子爷放心,郦云一定竭尽全力办好了。”

郦云发过豪言壮志,上街置办寿礼。这并没有大难。每年都有红白喜事,郦云虽不算在行,请教人也知端的。忙了几个时辰,好容易列全了单子,郦云喜滋滋地从京城最豪华的叶记绸缎庄跨步出来,一不留神撞上一人。

正待发火,发现居然是金成,他目前唯一念叨的人物。金成目不斜视并不理他,几步走进绸缎庄内。郦云急忙跟上,连蹦带跳,一把扯住他:“金管事慢走!”金成看他一眼,脸色有了些缓和,敷衍道:“原来是你,我忙着呢。”郦云忙道:“借一步说话。”金成不情愿地被他拖出,郦云又道:“我正为你家王爷置办寿礼,晚间想上你那里去,不知方便不方便?”

金成奇道:“你置办寿礼,作什么去我那里?”郦云道:“唉,你不知道,今趟我们老王爷不在,是公子爷操心此事。他非要我办的礼胜过其他一切人等,交下这样的难题,我寻思唯有你可帮这忙。”话说到此,金成一脸难色。郦云继续说道:“都是手下人,你定知道我做这事的难处。不过这事做成了,我好处不少,自家兄弟不会亏待你,你可愿……”

金成大见缓和,笑容慢慢浮起,咳嗽一声:“换了旁人,我可懒得搭理,你想进我们王府确不容易,不过……”郦云说道:“王府上下,该打点处我会打点。”金成点头:“大家不要难做,如此大家好过。你准备好了,酉时来寻我罢。”郦云感动,握了他手摇晃不停。金成笑眯眯抽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