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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说客套话。什么草民,你即使没那虚衔,也还是国舅爷,还是我最倚重的臣子。”龙佑帝立即打断他,“来,随我到暖阁去,我有话和你说。”不由分说,携了郦逊之往那间暖阁走去。

郦逊之见皇帝郑重其事,想是有事吩咐,又恐皇帝仍惦着江留醉,不由反复思量,要如何应对方能消除皇帝心中的不安之意。

暖阁有股常年无人的尘封气味。龙佑帝记得有一年下大雪,他来寻郦琬云,无奈积雪过膝,他便摆驾在这暖阁小坐。郦琬云得知他来了永秀宫,不顾大雪纷飞,特意在怀里揣了手炉,横越两尺高的积雪来接他。

那时,不过三十丈的地儿,她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两脚差点冻伤。

龙佑帝想,将来她知他杀了郦逊之,会不会恨他?郦逊之并不是她的亲弟弟,却是他的亲兄弟。龙佑帝苦笑,这真是世事颠倒。如果,没有那个曾经满布京城的皇子谣言,如果,郦逊之不是被一位王爷收留,他会乐意在暗中认下这个兄弟,这个一直在帮助他的良臣。

可郦逊之拥有的实力太危险,若再与人联手,随时能倾覆朝廷,他不能用江山社稷冒险。

郦逊之燃起一对熏笼,温暖的气息很快笼罩两人,君臣相对而坐,各自捧了一杯茶沉默。天色渐暗,郦逊之又将面前的几只蜡烛点燃,看了火光晃眼,心头微微安定下来。不知怎地,他有无可名状的不安,尽管朝堂上诸事已定,他可随父王归隐,但皇帝的特意召见,令他勾起许多心事。

“三王之乱后,你我未及倾谈,转眼你就要走了。”龙佑帝慨然叹道,望了茶水涟漪,不胜惋惜的语气。

“是逊之的不是,只因忙于家事,故而……”

龙佑帝用杯盖拂去茶末,打断他的话,“你为官日子虽短,但极有主见,如今你挂冠而去,可有什么要嘱托我的?”

郦逊之心想皇帝真是器量宽宏,略想了想道:“逊之不才,皇上若是以此询问臣父,必有经国之论。逊之一介武夫,只能就事论事,如有疏漏,万请皇上原谅则个。”

龙佑帝笑道:“你就是这个脾气,先想好退路再说。这不是殿试,我也不是考你,但说无妨。”

“是。京畿一带经此一乱,伤了元气,诸事废弛。好在皇上英明决断,金氏、燕氏、左氏三乱能在短短数十日一并扫除,实是社稷之福。只是此三乱又各有分别,不可一概而论。金氏是宠极生骄,作威多年,其党羽遍布朝野地方,此番翦除,可想而知是举国同庆。燕氏则不同,燕陆离素有贤明,又借失银案一事起事,坊间有被逼反之说……”说到这里,郦逊之一顿,留意龙佑帝的神色。

龙佑帝淡淡地道:“你直说便是,这些言语我不是没听说过,信口雌黄而已,你再说下去。”

“燕陆离如今身死,燕家旧部悔罪归诚,然民间议论虽然无稽,听之任之亦生流弊。理应再出诏书,声明其所有罪状,并宽宥其亲族,以彰朝廷仁爱之德。”

“你说得是,燕陆离死后,尚未像样地写过诏书,投诚有功的将士也未犒赏,甚至你郦家将士中的有功之臣,也未及论功叙录。这是我的疏忽,明日便差人去封赏,以安众心。”龙佑帝抚着座下的锦垫,说得诚恳,他的指尖在金线上摩挲,每根丝线都是一个羁绊。他注目郦逊之,目光却无法多做停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

想到郦逊之就要死在他手下,龙佑帝忽然很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