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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繁华消尽余空楼(三)

北风萧萧,落雪摇摇,转眼离泰山之战过去了三个月,已是腊月时节了。风满楼早已关门,洛神帮和天道组织名存实亡,楼里姐妹各自散去,除了几个当家,便只留下了迎风和弄雪以及几名佣仆。三个月来柳若丝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花玉蝶也是沉默异常,梅落尘照顾柳若丝不暇,叶知秋已回扬州,担当起叶家掌门人的责任,弄雪自李易烽死后,便和柳若丝一般地痴痴傻傻,楼里一切事务,均是迎风一手操办。

这日晚上,她吩咐了佣仆备好晚饭,又一一分好,命人送入各人房里。往常众人总是聚在一起用饭,但这段时日各人都是紧守自己房间,轻易不肯出门,她只得每到用餐时间,便派人分送。她想得一想,道:“玉蝶那一份,我自己送罢。”

端起饭盒,径往花玉蝶居处走去,进得门来,果不其然,她又开了窗户,遥遥对着小院里开得正艳的梅花自斟自饮。迎风叹了口气,道:“你少喝一些成不成?酒都要被你一个人喝光了。”花玉蝶摇摇晃晃转过身来,道:“喝光了你不会去买么?”

迎风哑然,放下饭盒,取出饭菜,道:“你也好歹先用些饭菜再喝。”花玉蝶却只是沉默,过得一会,又取酒壶倒酒。迎风呆得半晌,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成么?你,你这样,和若丝姐姐有什么不一样?弄雪也是一般,落尘现在是什么事都不管,只顾着一个若丝姐姐,我……我,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呀?”

花玉蝶定定看了她片刻,晃悠悠站起身来,道:“你说的是,他如今便只顾若丝姐姐一个,可是我便是不爱他只顾她一个!”晃晃荡荡走了出去。迎风急忙跟出,道:“你去哪里?”花玉蝶道:“你不是叫我直接说出来么?我现下便去说出来!”果然走到柳若丝房里,里面二人正在用饭,梅落尘细心为柳若丝布菜,她倚在门边,格格一笑,道:“嗯,瞧着真像一家子。”柳若丝默然抬头。梅落尘怔了怔,道:“你吃过了么?没吃就过来一起吃。”花玉蝶摇头,道:“这段日子我从来都是只喝酒,不吃饭,你不知道么?”梅落尘道:“你到底怎么了?”

花玉蝶瞪着他半晌,颓然摇头,转身离去。梅落尘呆坐许久,对柳若丝道:“再多吃一点。”又挟了些菜到她碗里。

第二日一早,迎风来寻梅落尘,道:“玉蝶回龙门山去了。”梅落尘一颤,过得许久,低声道:“我以为她会明白。”迎风道:“她就是太明白,若丝姐姐是死了丈夫和弟弟,可是玉蝶也死了弟弟和表弟,你安慰过她一句没有?你连去见她一见都没空!”

梅落尘默然,缓缓摇头,走回房中。

这一年的除夕,风满楼里一片寂静。

春去秋来,花开叶落,匆匆三年过去。这一年的九月,南宫暮雨和冷霜容忌日,梅落尘带了柳若丝人等前去山上祭奠。几人摆好供品,洒了几杯酒。柳若丝在坟前坐下,看了许久,忽然说道:“暮雨他,是我的亲弟弟。”她已三年不曾说话,骤然开口,吓了众人一跳,回过神来,惊喜交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柳若丝也不在意,定定地瞧着坟墓,说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他一直也不知道,原来我是他的亲姐姐,原来他在这世上,还是有个最亲的人在。”

梅落尘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他知道的!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不肯让他知道,他便装作不知道。”柳若丝震了一震,微微笑道:“真的么?那太好了!这傻小子,倒瞒得我好苦!”梅落尘道:“这傻小子还有个心愿未了。”柳若丝道:“什么?”梅落尘道:“你还没好好儿地嫁人。”柳若丝摇头,道:“我嫁过了,我的丈夫,叫萧应寂。”梅落尘叹了口气,抚着她头发道:“你知道我的意思。龙惊非让人送了信来了,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回来了。”柳若丝点头,道:“他的武功练成了么?那好得很啊!”梅落尘道:“他回来之后,你们便择日成亲罢,他会好好照顾你,暮雨也就可以放心了。”柳若丝摇头,道:“我成过亲了。”梅落尘无言叹息。

过得几日,柳若丝走出房门,在楼子里随意乱逛,忽然听到迎风房里隐有动静传出,便转了过去。未到门前,忽听里面梅落尘的声音道:“迎风,你做什么?”迎风道:“今日是应寂的忌日,我祭奠他一下。”

柳若丝一震,停下了脚步。

房里一阵沉默。半晌,迎风忽然哭了起来,说道:“应寂是冤枉的,他……他是冤枉的!”梅落尘默然。迎风道:“你干什么要把若丝姐姐嫁给龙惊非?难道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他?”梅落尘道:“别胡说。”迎风怒道:“胡说什么?难道你真的没有想到?那日应寂全身都是血,我们当时以为是暮雨和霜容的血溅到了他身上,可是你哪有见过正面杀了人,居然会连后背上都溅满了鲜血的?只怕那些根本不是暮雨和霜容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吕城和楼延说亲眼见到暮雨杀了霜容,应寂又杀了暮雨,可是我们奔到那边,差不多只用了一刻钟时间,那时离我们听到爆炸声却已足足有三刻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吕城所说,暮雨逼问霜容若丝姐姐下落之时,爆炸声早已响过,以暮雨和应寂的聪明,怎会想不到这爆炸声必是和若丝姐姐有关?自然是要早早赶去查看了,哪里还会再去逼问霜容?还有若丝姐姐,她身上一丝伤痕也没有,但腿脚上却有许多伤痕,分明是在房屋爆炸时,有人将她护在怀里抱了出来,她才没有受伤,只在腿脚上护不到的地方受了伤。这样推算起来,抱着她出来的那个人,伤势应该更重才对,可是当时龙惊非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一点血迹也没有,他哪里有受一星半点的伤?那时情况太过混乱,龙惊非脱了自己长衫罩在她身上,盖住了她身上的伤,后来若丝姐姐的伤势又是他一手调治,我们都没有见着,便没有想到,偏偏应寂又毫不辩解,我们心里都认定了是他,哪里还会去怀疑龙惊非?可是回来之后,我照顾她时,见着了她身上这些奇怪的伤疤,静下心来细想,越想越觉得这事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