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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颢见这位叫阚人龙的却是顾师言所扮,心中暗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师言却是为棋而死,你既已逃出长安,又何苦跑回来下什么棋!这下子落到这些内官手里,看来是难逃一死了!”

忽听外边数十人齐声道:“吾皇万岁。”三呼万岁声中,身穿柘黄绫袍、足蹬乌皮六合靴的宣宗在令狐绹等人的陪同下进到讲学大厅。讲学大厅当即黑压压跪倒一大片,倒是被反绑着的顾师言因为捆得太紧无法屈膝,鹤立鸡群似的立在跪倒的人群中。

宣宗皱眉道:“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棋会搞得这般剑拔弩张?”马元贽上前禀道:“圣上,这绑着的便是顾师言,四处追捕他不着,他却自投罗网来了。”宣宗“哦”的一声,目视顾师言,问:“你真是顾师言?”

顾师言脖子勒得难受,叫了一声:“皇上。”蒋士澄命人撕去顾师言蒙着的面具,一个飞龙兵在顾师言脸上摸索了几下,果然撕下一张精致的面具,顾师言俊逸的面容显露在众人面前。

“啊?顾训,真的是你!”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随后从宣宗身后闪出一小太监,奔到顾师言跟前替他解绳索。蒋士澄三角眼一翻,正要出言训斥,却见那人是内官打扮的万寿公主。蒋士澄道:“公主,此人是钦犯,放他不得。”

万寿公主道:“什么钦犯,犯了什么天条了?”一边给顾师言解绳索,飞龙兵绑人有一套,绑得极紧,万寿公主一下子哪里解得开。蒋士澄喝令飞龙兵将钦犯带走。

顾师言一心还是想着这盘棋,大叫道:“皇上,让微臣把这局棋下完再问罪不迟。”宣宗问郑颢:“顾师言已下到决胜局?”郑颢禀道:“是,与泾原道的阎景实争棋会第一。”

宣宗对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元贽道:“魏公,为使这元宵棋会有始有终,便让顾师言下完这局棋再行问罪如何?”

马元贽见皇上用商量的口气问他,心下颇慰,便道:“皇上仁慈,斩首的犯人还要给他吃顿饱饭呢,念在他曾陪皇上下棋的分上,便让他下完这盘棋也无妨。”令狐绹道:“待他下完这盘棋便押送京兆尹问罪。”令狐绹此言颇含深意,马元贽在此,顾师言想要无罪开脱是不可能了,现下只有将顾师言交与京兆尹,不要落入内官辖制的神策军手中,方不至于立即送命。

顾师言松了绑,谢过圣恩,与阎景实续弈,下出那招深思熟虑的二路拖的妙手。阎景实本以为活棋无虞,却未料到顾师言这着棋,看来白中腹大龙想要尽数突围是无望了,只有就地谋活,就地谋活的苦处是非弃子不可,白弃子之后虽然妙手成活,但双方实空就相差无几了,而黑棋先手在握,依然掌握主动。阎景实在中腹放出的胜负手已被顾师言成功化解,只有另行挑起战斗。

讲学大厅气氛凝重,近二百人默默观战不出一声,多数人对顾师言心存怜悯。顾师言神色凛然,下出的棋一招强似一招,此时他已进入一种空灵境界,脑子里只有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子,生死已置之度外,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意念就是击败对手。昔日谢安与客围棋,闻谢玄、谢石于淝水大破苻坚百万之众,谢安不动声色,局终方道“小儿辈大破贼”,时人称其雅量非常。顾师言之忧非谢安之喜可比,只有临刑鼓琴的嵇康仿佛似之。

宣宗一直旁立观战,郑颢命人端来绣墩他也不坐。皇帝不坐,其余人等自然个个站得笔直,只有两位对局者纹枰对坐,颤手苦思。蒋士澄干笑两声道:“圣上,围棋讲究澄心澈虑,顾师言现在胆战心惊,又如何下得好棋?”宣宗横了他一眼,没答理他。蒋士澄讪讪然。

中卷 十五、自来积毁能销骨

顾师言与阎景实之战乃旷古未有的名局,双方各出奇招险着,观战诸人起先还在为顾师言惋惜,但随着黑白双方的激战,精彩绝伦的棋局令人浑忘了身外之事。

顾师言自觉生平棋艺发挥到了极致,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当此困境,顾师言棋力反而愈长,下到后来,顾师言不知为何眼里涌上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棋枰上,此时,顾师言黑棋的优势已然不可动摇。

阎景实呆了半晌,将手中一枚棋子放回棋奁,起身离座,朝顾师言长揖道:“能与江东顾公子交手,阎某幸甚,公子之棋,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