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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师言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宿酒未消,头痛欲裂,侧头看,油灯下有个人趴在他床沿鼾睡,细看却是侍僮泉儿。对面窗下坐着一女子,纤弱的背影微微耸动,正低声啜泣。那女子听到床上顾师言翻身的声响,回过头来,消瘦的俏脸有明显的黑眼圈,眼睛显得格外大。

“萦尘!”顾师言叫道。

萦尘叫了一声“公子”,几步来到床前,泪流满面伏在顾师言胸前,哽咽不能出声。泉儿也醒了,一脸惶惶然,不敢说话。顾师言问:“萦尘,你们怎么来了?”萦尘抽抽噎噎道:“是黑骏马带我们来的。”

顾师言一愣,自他断臂之后黑骏马便踪影不见,至今已近两月,这么说这黑骏马竟然是奔回长安引人来救他?黑骏马忠心可嘉,毕竟没有人的智计,远赴长安求救,他顾师言尸骨都寒了。

萦尘也无暇说前因后果,抬起泪眼问:“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手——?”顾师言眼望屋顶,不答。

有人叩门,是杜瀚章的声音,顾师言坐起来身来。泉儿去开门。杜瀚章进来道:“顾训你醒了。”走过来坐在床沿上,问:“发生了什么事?是马元贽一伙把你害成这样的?”顾师言握了握杜瀚章的手,摇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作自受。”杜瀚章看了萦尘一眼,萦尘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其中缘故。

天快亮了,萦尘服侍顾师言洗漱后,出去与杜瀚章手下一干人相见,戚山堂、卞虎、西川名医封子期等人都在,约有十余人。

杜瀚章问:“顾训,你在长安留下书信后就不知所终,却跑到新野来做什么?你我挚交,什么话不能告诉我!这断臂之恨,非报不可。”杜瀚章见顾师言木呆呆样子,想以仇恨来激起他的意气,不然这样死气沉沉的实在令人担心。

然而顾师言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只是摇头,却不说话。萦尘在一边泪光盈盈,不知所措。杜瀚章转身出门,不一会牵着那匹黑骏马进来,大声道:“顾训,你来看看这匹马,来看看它为你吃了什么苦!”

顾师言抬起头来,黑骏马见到他就极为亲昵的喷响鼻。顾师言起身手抚黑骏马背脊,却见马背上鞭痕累累,脖颈与背部相接处,更有一道深深的烙印,伤痕大多已平复,此刻看来犹自触目惊心,可见当时受创之重!

顾师言愤怒道:“是哪个豺狼心肠这般折磨它!”

杜瀚章道:“你再看看马鼻和马齿。”

顾师言这才发现黑骏马原本戴笼辔的鼻翼竟生生撕裂,切齿与臼齿磨损严重,比老马的牙齿还不如,当中切齿还断了两颗。

杜瀚章缓缓道:“你离京的当夜,黑骏马不翼而飞,我还以为是被谁盗走了,就一边派人找你一边找马,但寻遍长安近郊都不见,萦尘还猜测说你会不会骑了黑骏马回柴桑了,我说绝不会,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四月十七日的傍晚,这马却独自回来了,当时你没看到,它浑身上下泥浆杂着血迹,背脊鞭痕一道道瘭起,马鼻还滴着血,一看到萦尘就咬着她的裙子往外拽,萦尘就说你肯定出事了,马跑回来求救呢,于是我们连夜整装跟着黑骏马一路往东,没想到在新野遇到你。”

顾师言眼泪“涮”地流下来,抱着马脖子泣不成声,过了一会,说道:“它是要带你们去扬州找我!三月初七我在扬州断了左臂,昏迷了数日,醒来时马已不见,瀚章说它四月十七才到长安,以它的脚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天才到,定是在途中被人关押了起来,这千里马哪个不想据为己有!黑骏马自然不肯驯服,便遭到毒打,黑骏马用牙齿磨断勒着的衔木,撕裂鼻翼,摆脱缰绳束缚,逃了出来,然后再到长安找到你们。”

萦尘和泉儿都哭了起来。杜瀚章含着眼泪,心里暗暗高兴,顾训思路依旧缜密,当下说道:“顾训,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在这里饮酒买醉,不说黑骏马,你就看看萦尘,这些日都瘦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