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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心剑[校对版] 朱太河 4955 字 2023-03-20

小乞丐继续问道:“那刘长老他们找到帮主的尸骨了吗?”姓黎的乞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没有。据说刘长老他们也都……反正到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吴秋遇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两个乞丐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满脸疑惑。刚要上前扶起,忽听墙角有人高声嚷道:“世事无常,只有报应不爽。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离得那么远,他应该听不到两个乞丐的对话,只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两个乞丐听在耳朵里,只道他是在咒骂帮主和刘长老,气愤地冲上去把他踢打了一顿,然后才悻悻地离开了。那个人挨了打,仍然口里不闲着,继续念道:“世事无常,只有报应不爽。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报应。”两个乞丐远远听到了,回头又骂了两句,也就走了。

这个人是谁?他姓聂,叫聂是非,曾经是曾可以的智囊。当日在太原城外五丈窑台,曾可以等人以为丐帮内部的叛徒投毒成功,便放心攻打,没想到反中了丐帮的埋伏。一战下来,成三路手脚尽断成了废人,柯老三中了吴秋遇一掌受伤被擒,聂是非被老叫花子捉住。程长老逼着聂是非写明原委,签字画押,留作曾氏挑起事端的证据。聂是非一直自视甚高,以为曾可以一定会尽快派人来救他,结果等了好多天也没人来救。他被关在黑窑洞里,每日吃叫花子讨来的饭食,又看不到出去的希望,很快就崩溃了,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徐长老见他可怜,就让人把他放了。聂是非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到曾家,却被当作叛徒乱棍打出,从此落魄街头,流浪至此。他口里那句“世事无常,只有报应不爽”其实说的是他自己。

聂是非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土都懒得拍一下,摇摇晃晃走到吴秋遇的身前,弯腰看了看他,再次说道:“世事无常,只有报应不爽。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报应。”一边说着,一边疯疯癫癫地走了,嘴里不停地重复那两句话。

吴秋遇心中凄然:“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有这等报应?就算真有报应,那就报应在我身上好了。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师父、我的灵儿、我的香儿妹妹?”他内心呐喊,却发现喉头已经哽住。

经过街上一个卦摊。客人对算的结果不满意,甩手走了。气得算命的瞎子大骂:“你就是个不祥之人!跟你亲近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那客人回头骂了两句,也不想跟他多计较,转身走了。

吴秋遇听到瞎子的话,心头一震,喃喃道:“我就是个不祥之人,跟我的亲近的人……师祖爷爷圆寂了;师父被人下毒害死了,尸骨还没找到;小灵子跟倪帮主他们一起陷入流沙;香儿妹妹被鲨鱼给……还有柳大叔。他们都……我就是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你们!我该死啊!”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瞎子以为是那个客人被他给骂哭了,得意地说道:“被我说准了吧?看你还敢不敢耍赖放刁!”

接下来的几天,吴秋遇仍然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着。有时会懵然撞到树上、墙上,有时还会撞到别人身上,被人骂几句甚至打几拳踢几脚他也毫无反应。偶尔有好心人看他可怜,塞上一个馒头、半张饼的在他手上。吴秋遇有时浑浑噩噩地咬上两口,有时就松手掉落在地上,好几条狗跟在他身后。

不知不觉又来到一个地方。两旁房舍不少,但是街头却少有人影。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躺在地上哭闹,吴秋遇走到近前的时候,愣愣地看了两眼,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去,问了一句:“你哭什么?你家也死了人了?”那孩子在地上翻滚着,忽然抓到吴秋遇的胳膊,张嘴就咬了下去。吴秋遇的胳膊上很快流出血来。他忍住疼痛,任那孩子掐咬,却不做任何反抗。这时候一个妇人从门里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赶紧上前把孩子扒开,对吴秋遇抱歉说道:“真是对不起,我家孩子有病,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刚去屋里拿钱,他就惹祸。我家里穷,只有这些了,都赔给你!小哥你千万……”说着把手里的钱递给吴秋遇。“不用了,不用了。”吴秋遇站起身,步履蹒跚地继续向前走去。那妇人愣愣地望着吴秋遇走出老远,忽然发觉孩子不哭了,赶紧蹲下去查看。

前面路口聚集了很多人。大树下摆了两张桌子,后面坐着两个人,前面站着七八个。

一个瘦弱的小伙从桌上领了纸签,转身跑时正撞在吴秋遇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地。小伙手里的纸签盖在吴秋遇的脸上。吴秋遇把纸签拿起来,看了两眼,自语道:“药方?……疫病……黄芪不好……用地锦……”小伙子爬起来,吆喝道:“你这疯子,说什么疯话?这是黄大夫开的药方,轮得着你说三道四?给我!”说着,把药方一把抢了过去。听见小伙说到自己,坐在桌子后面的黄大夫高声问道:“小四,什么事儿?”小伙原来叫小四,大声回道:“黄大夫,没事。这有个疯子,对药方说三道四。不用理他!”黄大夫说:“你把他领过来,我问问他。”小四揪起吴秋遇,拉着他走到桌前。众人让开位置,围在那里看着。黄大夫问道:“年轻人,你是哪来的?”吴秋遇低头搓着衣角:“哪来的?不知道。”黄大夫冷笑道:“过路的?行医用药讲究望闻问切,你都不知道我们在干啥,就敢说我这药方不好?”吴秋遇含糊说道:“我没说药方不好。我说黄芪不好,地锦好。”坐在黄大夫身边的白胡子老头一直没说话,听了吴秋遇的话,又看了他两眼,从小四手里拿过药方细看起来。黄大夫坐下来,扭头对白胡子老头说:“张大夫,刚才这药方你也看了。他连咱们给谁治病都不知道,就敢对药方指手画脚,你说可笑不可笑?”小四说:“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甭搭理他。”

这时候,刚才咬了吴秋遇手臂的孩子被那妇人领着找了过来。妇人把孩子按倒在地,自己也跪在吴秋遇面前,说:“宝儿,快,给恩公磕头。多谢恩公救了我的孩子。”众人全都愣住。吴秋遇愣愣地看着他们:“我几时救过他了?”妇人说:“刚才他不是在你胳膊上咬了一口么?”吴秋遇说:“是啊,我也没怎么着啊。”妇人说:“在那之前,他疼得满地打滚。咬完你之后,他很快就不哭了,刚才跟我说,他肚子已经不怎么疼了。还不是你救了他么?”众乡亲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白胡子老头也捻着胡子细细打量吴秋遇。只有黄大夫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不信。

吴秋遇轻轻拿起孩子手臂,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一时想不出道理。忽然小四冒出一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妇人扭头骂道:“呸呸呸,小四子,你就不能盼着宝儿好啊?”白胡子老头招手道:“宝儿,你过来,让我看看。”妇人把孩子领到桌前,把他的手臂送了过去。白胡子老头摸了一下宝儿的脉搏,忽然眼前一亮,惊喜道:“果然是好了!”众乡亲无不喝彩称奇。黄大夫愣了一下,仍是半信半疑,但是张大夫已经摸过孩子的脉,自已又不好再去摸。

小四忽然问道:“这药方用不用改?要是不改,我就进城买药了。”白胡子老头拿着药方对黄大夫说:“黄大夫,按说这药方是没问题。只不过按这位小老弟的说法,把黄芪换成地锦,效果应该更好。你看,咱们是不是……?”黄大夫见众人都已心服,接过药方又仔细看了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就按您说的办吧。本来就没问题,改一下也没啥大不了。只是我得重新再写一张了。”

白胡子老头把吴秋遇叫到面前,轻声问道:“小老弟,你也是个大夫吧?不知你师承何人哪?”吴秋遇说:“我不是大夫。我师父死了。我不说了。”想起师父,他又不禁黯然。白胡子老头说:“既然小老弟不想说,老朽也不勉强。看来是你的血救了宝儿的命,想是有特殊来历吧。”吴秋遇说:“在山里住几年,草药尝了不少。我的血就有药效了?”吴秋遇自己都难以置信,他还一时没有想到贺兰映雪。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说:“嗯,定是如此。如今这一带闹疫病,已经死了不少人。这里还有一些危重病人,如果他们也像宝儿一样,有幸得到小老弟的救助,那就可以少死几个人了。”吴秋遇明白他的意思,大方说道:“你们可以用我的血,我不吝惜。”白胡子老头大喜,站起来说道:“难得小老弟如此仗义仁慈,老朽这里代乡亲们给你施礼了。我这就整理危重病人名单,按照病重程度列出顺序,优先救治。”

白胡子老头开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吴秋遇割开手臂,就地往碗里滴血。白胡子老头接取了半升之后,赶紧给吴秋遇止血包扎。吴秋遇说:“还可以再放。”白胡子老头摆手道:“不可,不可。看你身子本来就虚弱,取了你这么多血,老朽已然是不忍。再放你可就危险了。”吴秋遇无心与他争辩,于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