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状有些棘手,我打算亲自带你去谒见陛下。如果他为难你,或者有其他突发情况发生,我也好保护你。”
不是吧,所以皇帝是真打算迁怒她吗?
白榆莫名心梗了一瞬。
老公爵怎么都比她要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想想也是,她回帝都已经快一周,如果皇帝真的关心她这个外甥女,早就派人来接了。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基本就是无视她的意思。
皇帝喜怒无常,底下的人却不能捂着眼睛和耳朵过日子。可怜她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还必须主动去面见对方……
说起来,之前阿尔弗给她做的紧急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谒见君主的礼仪——说明他早料到白榆要闯这一关。
无论白榆做没做好心理准备,谒见皇帝的具体日期很快定下来,就在两天后。
同时,白榆赶制的第一件礼服也送到了:一条白色山茶花主题长裙,有点新古典主义的味道,泡泡袖,轻如蝉翼的布料从高腰处向下悬垂,长度在脚踝处,行走间不会踩到裙摆——想必也不妨碍逃跑。白榆看着镜子里娴静优雅的少女,突然踮起脚来原地蹦了两下,然后要求造型师换掉她脚上这双镶满钻石的高跟鞋,给她换双低跟软底鞋来。万一皇帝真的发疯要砍谁的头,她也好跑远些不是?
衣服首饰收拾妥当,化妆师要开始捧着她的脸施展魔法了。白榆忽然灵机一动,指着自己说:“能不能给我画个苍白点、虚弱点的妆容?”
化妆师略显讶异,随后为难道:“可是,小姐不是要去觐见陛下吗?”
“正是因为要去觐见陛下……”白榆故作担忧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看向化妆师,“您应该懂我的心情吧?”
化妆师当然也听说过皇帝陛下的“赫赫威名”——当即表示自己懂了。
于是,一个钟头后,白榆得到一副无比自然的“病态美妆容”。
少女乌发雪肤,但脸颊总是隐隐透出纸一样的苍白。她垂下眼帘不动的时候,侧影如一丛被雨淋湿的梨花那样惹人怜爱。抬眼看人的时候就更绝了:那双眉毛修长而轻盈,弯弯的睫毛透出一丝忧郁,氤氲着雾气的双眼是如此纯真无邪、出尘不染,任你再铁石心肠,也不忍辜负她殷切的一瞥。
……够纯,够味,好一个楚楚可怜、迎风招展的小白花!
虽然眉形是修出来的,睫毛是卷出来的,这些都是造型师给她创造的条件——至于眼神
和气质,就全靠她的演技了。
刻意塑造出这种形象去面对皇帝,似乎挺没骨气的。但骨气值几l个钱?无论从躲避继承权、还是讨要财产的角度来看,装弱都是最佳决策。
白榆对着镜子凹了几l个造型,然后信心满满地下楼去见祖父。
老公爵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钉在原地,微微瞪大眼——很难说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到底在传递什么情绪,只听他说:“宁希,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白榆眨眨眼,决定现在就开始发挥自己的演技:“有什么问题吗,爷爷?”
老公爵被白榆的陌生做派和一声轻柔的“爷爷”弄得晕头转向,心潮澎湃之余说不出任何挑剔的话。很明显,他暂时还没能对这个新鲜出炉的孙女产生免疫能力。
“算了,你这样打扮很漂亮。”老公爵认命似的叹息一声,把自己的手臂伸出去,让白榆挽着他走下来,“我们出发吧,小心脚下。”
老公爵一头银发束在脑后,穿着身半新不旧的公爵礼服,依旧是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可以想象他年轻时迷倒了多少omega。
他们乘坐一架小型飞船前往皇宫——皇宫并不在这片城区,而在另一颗独立的人造星球上——飞船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军用飞船随行,他们都是老公爵的护卫队。
航行大概两小时后,白榆他们乘坐的小型飞船通过重重关卡,在皇宫的泊船港落地。而公爵的护卫队早被拦在皇宫的要塞之外,他们只能在那里等待。
身着制服的卫兵确认好老公爵的身份,随后恭敬地请他们换乘悬浮车,去皇帝接见他们的宫殿。
皇宫很大,大得夸张,坐悬浮车又花了很多时间。纵然皇宫的景色美轮美奂,坐车坐太久,白榆是真有些犯恶心了。
不知过去多久,悬浮车终于停下——可它停的地方离宫殿正门老远,还得走着过去。
面对宫殿的大理石阶梯,白榆再次庆幸自己出门前换了平底鞋。
她提着裙子,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皇帝是不是根本不想见他们啊?
老公爵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安慰道:“放心,陛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谁来了都是这样。”
白榆:“…………”行吧。
好在祖孙俩体能都不错,没费多大力气就抵达宫殿正门。两个衣着古朴的宫廷侍从向他们行礼,说:“我们马上通报,请稍候片刻。”
几l分钟后,大门洞开。
宫殿的正门高大而华丽,雕刻着许多花纹。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地面铺满了黑水晶,隐隐映照人影。
一踏入宫殿,白榆就被头顶上一个巨大的宇宙穹顶所吸引。穹顶上星云环绕,可以看出本体是个大型的全息投影装置。
迈步几l步,脚下星光流溢。她一低头,顿时发现自己踩在一片银河上,发着荧光的潮水随着她的步伐节奏慢慢荡漾开——仿佛群星浸润在纯黑色的水中,她一迈步就搅乱了星子的位置。
还蛮有情调的。白榆想
。
她乖乖跟在老公爵身后,走进宫殿的走廊。
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延伸到远处,墙面和立柱都是黑底金纹,庄重又古朴。在墙面上方,每隔几l步就开着一扇青蓝色的琉璃窗。阳光从外部透射进来,发亮的琉璃被黑色的窗框切割,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走廊的尽头就是皇帝接见大臣的正厅。
灯火辉煌,王座高悬。
一个青年靠在王座上。他穿着一身墨色的礼服,金线交织出来的花纹在肩颈处隐隐浮现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垂顺在身后,如上好的绸缎般光泽华丽。
“瞧瞧,是什么新鲜面孔出现在了我的宫殿里。”
皇帝的眼眸懒懒抬起,眼中仿佛流淌着熔化的黄金。
他的语气极缓,暗含揶揄,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意味。
“参见陛下。”老公爵低头行觐见礼,然后神态自若地重新站直身体,道,“真是惭愧。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如一天,全靠在外疗养才撑到今日。过去的一年,没有在各种节日准时向陛下献上祝礼,是我的疏忽。”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失礼之处。”皇帝的眼帘淡淡地扫过来,“罢了。我身为君主,当然得体谅臣子。”
“陛下谬赞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天。一个轻飘飘地在话里埋刺,一个则淡然处之。
“公爵阁下。”王座旁还站着一个高瘦的大臣,他笑着和公爵行礼,表情颇为熟络,“真是好久没在帝都见到阁下了。”
老公爵点头以作回应。
就在白榆以为他们的话题马上要偏到老公爵都去了什么地方度假的时候,那个高瘦大臣突然冷不丁地一枪杀过来:
“您身后这位,就是伊尔洛公爵府刚寻回来的小姐吧。”那个大臣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就像镜中的浮影,一碰即碎,“她为什么一直躲在您身后?啊,是被陛下的气势震慑了么?”
白榆:……?
我有没有被震慑关你什么事啊。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白榆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硬生生逼出几l滴眼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确认在场的人都能看见她苍白的嘴唇和微红的眼眶,然后又快速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像是强撑着胆量般、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觐见礼——
“……参见陛下。”
“…………”
室内忽然陷入沉默。
老公爵在沉默,为孙女感人的演技;高瘦的大臣在沉默,因为极致的惊愕,他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某种程度却像是在照镜子,因为两人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
任谁都不会错认,他们必然有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不只是大臣,连白榆刚才都险些没绷住。
之前因为礼仪的关系,她一直没抬头注视皇帝。刚才那匆匆一眼的工夫就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
见鬼,
这人长得和她也太像了!
白榆低头,
死死遮掩住自己的神情。
偏偏,皇帝这时候开口了。
“……抬头。”
白榆还在整理自己的表情——准确的说是重新酝酿自己被意外打断的演技。见白榆迟迟没有动作,皇帝的语气又阴冷了一个度:“我叫你抬起头来。”
只见身着白裙的少女不安地掐着自己的裙摆,悄悄抬起头——她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泪珠,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快速浮现出两片病态的潮红。
“请原谅她身体不适,陛下。”老公爵迈步,虚虚把人往自己身后掩了掩,“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皇帝皱眉:“身体不适?”
老公爵继续扯瞎话:“是的。刚才我们来的路上坐了好几l个钟头的飞船,加上她身体虚弱,有些晕车,自然不舒服。”
“……非常抱歉,陛下。”白榆见缝插针地表演,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开始掉小珍珠,“今天是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悬浮车——所以失态了。我愿意领罚,求您不要责怪爷爷……”
“…………”
所有人又是一阵无语。
所以她现在这个虚弱得站不稳的样子,是因为晕车?
她的声音越是可怜,皇帝的表情就越是复杂难言。最后,他的脸定格在一副见鬼似的、有些麻木的神情上:
“呵。”
他突然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嘲讽。
想必是在笑白榆的孱弱。
笑她身为公爵和皇室的后裔,居然没有继承到一点力量……简直弱的荒唐。
那个高瘦的大臣神色放松下来,也跟看乐子似的轻轻笑了一声。他想了想,转身道:“陛下——”
“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什、什么?”
“我说,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高瘦大臣有些讶异地抬头,在看清皇帝的眼神时却悚然一惊:那双金眸一片冰冷,眼底却已经充斥着滚烫的怒意。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