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他手指弹开了针囊,旋即取出了银针,要替华珠治疗。

这一系列的操作,顿时让元夷不明所以了。

阮珠是个有故事的人,如今也不免开始讲故事。

她眼中含泪:“纪仙师身负重伤,本来已无法施展神脉针法,欲修养一些日子。可是医者仁心,此刻他宁可强提真元,损耗身躯换来一时施针之机。所以医者仁心,就是这般了不起——”

阮珠眼眶已经红了。

这一记反转搞得元夷都震惊了。

不错,之前纪衡是说身体不适,不能给华珠医治。可那时候,华珠只以为那不过是纪衡的推脱之词。

就连元夷听到了,也只觉得纪衡不过是自抬身价。

可是现在,纪衡居然是当真身躯有恙,这身子不很好。

如今纪衡更牺牲自己,给华珠医治,搞得很伟大很悲壮。

纪衡更冷笑说道:“阮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样子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医者仁心?不过华珠少主身份尊贵,而且又比旁人要清雅高贵,所以她值得我损身以救。我这个人,最自私不过。”

所谓同命岂能同价,纪衡这些话果然是很自私。

可元夷听了,竟并不觉得多反感,反而显得纪衡真性情。

那人总是有一种感觉,真性情的人乃是不会说谎的。

就好似现在,元夷觉得纪衡这个人实在,看着说的是实在话。

不然以纪衡平日里的品行,吹他如何的大仁大义,元夷也觉得这人设怕是有点儿假。

自家阿姊,自然是要比旁人值钱些。

纪衡玄脉之气透入金针,使金针顿成玄光之芒。若绿泫在此,必定会生出惊讶。当初姜玄衣给宁寂医治,就仿佛是施展的同一种手法。不过纪衡却自信这乃是自己的独门秘技,旁人难及。

以此技艺,纪衡也拥有了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地位。

不过纪衡看似狂傲,却是个聪明人,终究不会去搞要挟碧水宫之事。

至始至终,纪衡准备草的就是为了碧水宫少主殚精竭虑的人设。

甚至此刻身躯受损也不是假的。

只见纪衡鬓发间竟渐渐染上了几许银丝。

而华珠脉息也渐渐和顺,苍白得好似白玫瑰的面颊上终于也增了一抹血色。

元夷以手探其脉息,本来冷冰冰的脸蛋上也不觉透出了一抹笑容。

阮珠的泪水就好似断线的珠子顺着面颊一颗颗的滴落,如此模样更是可人。

她也看到元夷面色由雨转晴,心忖时机差不多了。

若元夷心思都在华珠身上,那么自己纵然说几句挑拨之语,只恐元夷也没心思听。

“纪仙师,你何必这么说。你今日之所以受伤,还不是被人故意伤之。若非你途径流月国,我不知你为何添了伤势。”

她仿佛为纪衡抱不平,为了纪衡不甘。

纪衡心中心思流转,终究没有反驳阮珠的话。

他想到应无烈许的好处,还有自己负伤医治华珠少主的人设,以及,应无烈那位新晋东荒霸主的威胁。

是应无烈将自己击伤,那时应无烈犹自笑盈盈:“纪神医,我有个计划,要委屈你了。”

一旁阮珠又在那儿软语道歉,又替应无烈说话。

那时候纪衡方才发现自己可笑,阮珠又岂是个柔婉可怜之人。

可现在,这些事情都没办法停下来。

纪衡没有反驳,只是不咸不淡说道:“阮丫头,你胡说什么?”

他终究给自己留了余地,至少,这些事情不该由自己说。

可纪衡这副姿态,已经是一种默认了。

但元夷面颊已经凝结了一抹寒霜,眼中有幽火流转。

流月法宫?单单这个词,都让元夷想到了那个可恶的养女。

阮珠凄然:“这些话,我原不欲说。只是,我当真担心阿姊。我知道纪仙师性子怕是,是有些不好。可是流月主修知道阿姊需要纪仙调理,她竟然——”

元夷厉声:“她有什么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碧水宫养女,都能称我为牲口。她什么时候对碧水宫有敬畏之心?”

答案自然是没有——

他很大声,嗓音也很尖锐。

华珠眼睫毛也轻轻颤抖,仿佛听到了。

阮珠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秀润的面颊透出了几许不安:“也许,也许流月主修也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脾气上来,思虑不周,没想那么长远,都忘记了华珠姊姊需要纪神医的调养。”

她口中说也许不是故意的,但却知道这番话落在元夷耳里,便会是绿泫可能是故意的猜测。

想到了这儿,阮珠甚至有些遗憾。

遗憾纪衡之前居然绕道流月法宫,过流月法宫而不入。

若宁寂的病没好,绿泫为了笼络人心,则必定会邀请纪衡入流月法宫。

到时候阮珠再施展挑拨离间,两人必定是会撕起来。

那么眼前这一场构陷,也就会更加的真实有趣。

可惜绿泫带回一个姜师叔,姜师叔将这一切都毁了去了。

姜玄衣就像是个混乱音符,总是出现于不和谐之处,打乱了故事的节拍。

不过阮珠虽求尽善尽美,这点儿手段对于元夷而言却已然够用。

只见元夷面生忿怒,一言不发,向外掠去。

他必定是去解决阿泫!

这样想着时,阮珠面颊之上也是不觉生出了兴奋的红晕!

正在这时,华珠却发出声响。

这个力图让元夷跟绿泫和谐相处的阿姊面露不赞同之色。

只是华珠刚刚醒来,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阮珠凑上去:“阿姊,你还是要当心身子。”

她看着华珠话语堵在了无色的唇中,眉头凝结一抹怒色。

当然阮珠也知晓华珠不喜欢自己唤她阿姊。可现在阿姊孱弱如斯,又能做什么?她又能阻止什么?

纪衡给人治病时候喜欢清净,故而侍女纷纷退下。

现在只有阮珠凑在华珠跟前,而纪衡也是跟她站在同一边。

阮珠握住了华珠发颤的手掌,忽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割了阿姊的舌头,是不是她再不能说什么?

华珠本名卓珠,如今她也不怎么用这个名字了。明明两人名字里皆有一个珠字,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水湄那时候心怀不甘,也挑了这么名字,只盼孩子能如珠如宝。

可自己与之比较,什么也不是。

那缕酸意涌上了阮珠心头,她姓阮也是随了外祖父,随了母亲俗世之姓。

自己名字里有一个珠字,便事事与华珠对比,那么自己人生则总是被笼罩于一片阴云之下。

小珠终究是被华珠比下去。

华珠的手掌在她手掌中颤抖,或许华珠并不愿意被自己握着,可是却无力挣脱。

阮珠一阵欢喜,内心升起了一缕近乎发颤的愉悦。她一向谨小慎微,处处察言观色,生怕别人不喜欢。如今机缘巧合下,却有一种华珠性命操于自己之手感觉。

啊,阿姊性命在我手里。

一股恶意流转,窜入了阮珠的心头。

当然应无烈本来没这个计划,阮珠本也没有。阮珠想,我不过是想想,包括剪了她舌头,也只是心里恶毒念头罢了。

可室内九窍香炉透出了缕缕青烟,除开纪衡再无别人。

华珠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也不愿意看她。可能华珠也瞧出自己有意挑拨,她自然有些看不起自己。

不,她一直都看不起自己!

阮珠心尖儿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那股锐痛不断加剧。

正在此刻,华珠轻轻的睁开眼,这般凝视阮珠。

阮珠:“阿姊!”

阿姊可是怕了,阿姊怕什么?

那调子微微扭曲,那情绪已经失控。

然而华珠双眼如清清深潭,就如两面小小的镜子,映着阮珠身后的身影。

来客一身雍容华贵,面颊清光似雪。

阮珠身躯僵了僵,浑身发寒,她飞快松开了手,飞快退开。

赤瑛仙子亲至,自然是对华珠关心担切。

阮珠轻轻垂头,瞧着赤瑛仙子衣角绣的精致牡丹花。

自己那声阿姊,是不是已经被赤瑛仙子听见?是不是能从这一声轻呼中窥出几许古怪?

一瞬间,阮珠就仿佛被人窥见了心中隐秘,身躯轻轻一颤。而现在,赤瑛仙子不发作,只是讲注意力放在华珠身上罢了。

这么想着,她瞧着华珠对赤瑛仙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而旋即阮珠狠狠握紧了手掌,飞快抬头:“仙子,元夷少主怀疑是流月主修害的华珠少主受伤,故而前去为难。只怕,会出什么事情。”

这些说辞自然存有一些微妙的误导。

只要赤瑛仙子也误会绿泫,那么这位流月主修在碧水宫再无立足之地。

赤瑛仙子慢慢侧过了面孔,艳丽的面颊之上顿时凝结了一层寒霜。

绿泫所居之地乃是风阁,亦是她小时候练功之处。

这风阁之中有一处风穴,常年有飓风流转,绿泫便这么挥剑斩风,以此修行。

阮珠赶到时,元夷将赤红色的剑比在谢苒颈项之间,大声逼问:“绿泫为何还不来,当真不怕我杀了她的人!”

阮珠原本恼恨元夷效率低,可她很快留意到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周围陆陆续续有吃瓜的修士掠来,显然是被碧水宫的狗血剧吸引住全副心神。

人言可畏,就算是绿泫这样子没心没肺之物,也会沾染些浮躁之气。

若矛盾激化,元夷再杀了谢苒,那么这件事情必定是不死不休。

随阮珠而来的,还有步鸾音这位碧水宫主管。

她本为赤瑛仙子心腹,甚受倚重。赤瑛仙子要看顾女儿,便令步鸾音传讯,使得元夷不要胡闹。

这可能有碍阮珠的计划。

不过,纪衡纪仙师也是到此。这位医修做贼心虚,可能不能肯定绿泫会说什么,故而到现场控场。

也许纪衡一开始也不想说谎,可骑虎难下,他终究会彻底站在应无烈那一边。

谢苒面颊之上也禁不住浮起了几许凝重之色。

方才元夷一来,就说什么华珠病重,是绿泫所害。

周围修士已经是议论纷纷,这样子指指点点。

这些不相干之辈的言语本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赤瑛仙子或者华珠因而对阿泫生出嫌隙,那问题就大一些了。

一来阿泫在碧水宫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再者,阿泫是个重情的人。

她可能不会在意元夷,但会在意华珠,在意丹辰,更在意赤瑛仙子。

而元夷看着失控,可他却自认没有失控。

现在他盛怒之下,是否要不计后果驱除绿泫,让他借势发疯。

只要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那么就算华珠阿姊不计较,终究也不得不做一个选择。而自己,总归是有血脉关系的亲弟弟。

可不知怎的,元夷心中终究还是有一丝犹豫之情。

他内心伸出扪心自问,当真相信绿泫竟有如此心机?

不在于什么证据,也不在于狗血的背景,而在于内心本能。

信,还是不信?

然而这时候步鸾音略显严厉嗓音却在元夷耳边想起:“还请元夷少主住手,仙子有令,令元夷少主不可冲动无礼。”

她这么几句话,使得阮珠禁不住看了这位步总管一眼。

阮珠是了解元夷的性情的,元夷性子刚烈,吃软不吃硬。步鸾音虽奉赤瑛仙子之令,但这么说只是让元夷情绪更加激动!

是不知,又或者是故意?

无论如何,这番话是对阮珠有利。

而阮珠对元夷的了解果真是深入级别的。眼前的少年蓦然面颊浮起了一层血红,眼中透出了些凶狠之意。

一如小时候那样儿,元夷发觉自己每次跟绿泫争执,母亲都是站在了绿泫一边。

有时候固然是自己不是,但有时候也是绿泫不对。

但母亲每次都偏向绿泫,对阿泫温言软语,冰冷中透出了几分柔情。

自己难道不是赤瑛仙子亲生儿子?

而到了现在,一切一如往常,竟还是如过去那般。

纵然是华珠姊姊受伤,母亲仍然一如既往的站在绿泫那边,替那丫头说话。

这算什么?

一瞬间元夷心中杀意暴增,他有意杀死谢苒。

杀了这苒公主,想来绿泫那张傲气的脸总会透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一念至此,元夷感受到了莫可名状的诱惑,英俊的面颊也是微微扭曲。

他已入魔障,浑身发颤,双瞳也是流淌了几许猩红。

元夷眼中杀意吐露,赤剑一挥。

谢苒是个机敏的人,她留意着元夷脸上的细微表情。当元夷面颊之上透出了凶怒之意时,谢苒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谢苒当机立断,只见谢苒手指一动,驱动法器月伞。

此物乃是流月国世代相传的法器,唯流月皇族可持。谢苒得此宝物,已经昭示她必定是流月女帝。

而这月伞攻击力并不算是很强,强在防守。

月伞其名为伞,驱动开来却是一道淡银色的气罩。

此芒流转间,挨了元夷赤剑一击,顿时发出了急促的清鸣,宛如编钟敲急了一般。

只此一击,月伞光芒大减。

这便是世俗皇族与碧月宫少主的差距了。

那月伞虽然是流月国世代相传的宝物,却在元夷一击之下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