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沈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魔王曾与佛祖一战,大败。魔王便对佛祖言,待得天地将倾之时,要令诸恶魔化作佛陀信众,藏身僧侣之中,传播邪说,一雪今日之耻。佛祖双目垂泪,言,待得天地将倾,善恶不明之时,僧人将褪去袈裟,步入凡尘普度众生,佛不在寺庙,佛在众生。”
“你视众生如刍狗,我视众生皆佛陀!身如芥子,心藏须弥,佛与众生又有什么区别!”最后几句话,沈忘的声音已经有了颤抖,那月夜山路之上,抱着兄长的大腿放声痛哭的小男孩儿,此时已经在孤独与绝望中缓缓长成。
佛也好,众生也好,他们终究是无法再行于同一条山路上了……
“好一句身如芥子,心藏须弥!”辩法台上,圆印大师长身而立,向着沈忘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位施主颇有佛缘,还请殿内一叙!”
两胁之间隐隐的疼痛逐渐消散,沈忘呼出一口气,看向柳七,正撞进后者温和的笑意里。沈忘也笑了,经年活在兄长阴影下的他,终是寻到了自己坦荡无惧的太阳。
而此时在辩经台下为达官显贵预留之处,也有三名男子正遥遥地望着沈忘。
“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桐乡才子沈无忧?”其中一位中等身材,双耳垂肩的灰衣长者,带着审慎的表情打量着树荫下的沈忘。
“正是他,当真是辩才无碍,连无涯都被他压下一头。今年的会试,榜上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年纪最长的慈祥老者,捋着长髯,似乎对沈忘很是赞许。
“当真是个妙人!我倒是想私下结交一下,只是碍于这考官身份……”三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俊秀男子思忖着道。
“砚之,你知道轻重就好。”老者语重心长地对名为施砚之的年轻男子道,“会试在即,正是众目睽睽之时,你可不要做什么失了身份的事。”
施砚之脸色一哂,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夫子放心,我就是说说。”
这老中青三位男子皆是今年会试的考官,老者为当今翰林院教习兼右春坊大学士刘钦,也是年轻考官施砚之的夫子,二人有师生之谊,私下里便感情慎笃,而官居庶吉士的沈念正是刘钦最得意的门生。中年灰衣男子则是翰林学士吴舒,已经连任了三届的副考官。他们三人应圆印大师之邀前来观礼,也恰好见证了沈家两兄弟辩经的全过程。
施砚之虽是表面上满口答应,不会私下与沈忘见面,但大学士刘钦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位高徒平素里是个话本迷,极爱收集各种奇案悬案的话本,比起曾将《海公断案》翻烂的沈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忘连破两起大案的故事早已在京城中传遍了,什么妖龙作祟啊,什么尸魃降世啊,什么天降文曲星巧断案啊,口口相传之中更不免添油加醋,夸大事实。是以,此时此刻,在施砚之的心中,沈忘已经超越了当朝得海公,几乎能和古时的狄公比肩。偶像在前,岂有为着身份避险而不见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