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朱翊钧惊讶地看着殿前立着的张居正,完全不知道他何时进入殿中的。
“臣见圣上思忖甚深,未敢打扰。不知圣上正在烦扰些什么?”张居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朕在想……启用海刚峰之事,就暂且作罢吧……”朱翊钧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将这句他思虑良久的决定缓缓出口。此言一出,即使是端方肃重如张居正也难掩惊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关于重启海瑞一事,他不知明里暗里劝了朱翊钧多少次。海瑞其人,刚正不阿,严苛专断,用好了当是一把砺颓风、扬清气的利刃,用不好也是一步搅动朝堂,挑起纠纷的坏棋。如今新帝刚刚登基,天下承平日久,若是骤然加以绳墨,只怕难堪其重。可朱翊钧却是自小听着海瑞的故事长大的,对海瑞有极深的执念,不惜安排巡按御史亲赴琼州,也要替海瑞讨还个公道,可这边厢怎地,又决定作罢了呢?
“圣上何以做出此番决定?可是沈御史对圣上说了些什么?”张居正深深地看了万历一眼,恭谨问道。
“沈先……沈御史倒是没有对朕建议什么,只是朕觉得,海公严端,气象岩岩,诸臣僚多疾恶之,无与立谈。若是朕骤然用之,只恐讹言沸腾,听者惶惑。但朕亦不是说对海公永不叙用,只是暂缓……暂缓……”
张居正心中苦笑,这“讹言沸腾,听者惶惑”,不就是直接将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朱翊钧终究是年轻,虽是言语之间极力掩饰,可他对沈忘的维护之意在张居正看来实在是再清晰不过了。
他明白,朱翊钧决定暂缓启用海瑞一事,绝非他拿来借用的“讹言沸腾,听者惶惑”这么简单,其后定然还有不容为外人道也的深意。但是既然万历不想说,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张居正暗暗叹了口气,拱手拜道:“圣上圣明。”
风传花信,雨落秋城。待沈忘踏出宫门之时,携着暮色的秋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沈忘没有带伞,只是慢悠悠地在雨中行着,很快发上、肩上便凝了一层细细的雨珠。秋气正浓,雨水也染了寒凉,顺着衣衫侵入肌理,让沈忘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向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柳七、程彻和易微诸人,他便很少踽踽独行了,他的身边总是不缺志同道合的友人。若不是今日大家不知道他在宫中会待到几时,只怕现在他的身旁亦会是叽叽喳喳,热闹不断吧……想即此,沈忘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阖上眼帘,眉目舒展开来,像是雨夜中缓缓绽放的花。
然而,预想中的雨水没有滴落在脸上,一层比暮色更深的阴翳遮住了头顶上方的天空。沈忘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长这么大了,还这般贪凉?”身后,响起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干净舒缓的声线。多年未见的兄长沈念手擎一把油纸伞,萧萧谡谡地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