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抬起头,暮秋的日光穿过寝殿的窗棱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依旧是那一身粗布衣服,面上不施脂粉,长发高高挽起在头顶聚成一个小道童般的髻,同沈忘初见之时一模一样。窗棱的阴影切割着本就稀疏的阳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明一道暗的光斑。
不知为什么,朱翊钧突然感受到一丝慌乱,他几乎就要开口阻止柳七回答,他骤然觉得这个答案他不知道或许更好。然而,柳七薄唇微启,在朱翊钧近乎懊悔的眼神中,那隐藏经年的秘密,终于在此刻昭告天下:“卑职先祖——方孝孺。”
第190章 挟刃落花 (二十三)
蔡年时带来的噩耗和滚下床的沈忘几乎同时到达, 把尚蒙在鼓里的易微和程彻吓了一跳。程彻慌忙去扶手脚瘫软的沈忘,却听后者一叠声地喊着柳七的名字。蔡年时的速度比程彻更快,他甫一抓住沈忘的胳膊, 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柳姑娘出事了, 无忧兄,柳姑娘出事了!”
“阿姊怎么了!”程彻登时便炸了,他只知道一大早柳七便入了宫,临行时嘱咐他不要叫醒沈忘和易微,让他们再好好歇一阵儿。程彻知道二人昨夜里亲眼见证了张绰平的死亡, 易微更是哭得两眼红肿,自然不会反驳,可谁料这边柳七却出了事。
“你别光顾着哭啊!说话!”易微也急了,拼命睁大两个桃核般地眼睛, 瞪着哆嗦着说不出话的蔡年时。
“宫中的侍卫说——柳姑娘——柳姑娘被捕入诏狱了!”
此言一出, 程彻和易微却静下来了, 他们瞠目结舌地互相望着, 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锦衣卫诏狱, 乃水火不入之所, 疫疠聚集之地, 明之自创, 不衷古制,寻常人别说靠近, 就是随随便便提一句都只觉遍体生寒,牙关发紧,更遑论捕入其中了。这柳七不是入宫为小皇帝施针吗, 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是连三法司都不过,直接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呢?
沈忘一只手撑着地面, 另一只手扶住自己晕眩的头,缓缓开口道:“停云……乃是方孝孺之后。昨夜,有人以停云的身世相挟,让我放弃查案。于是,今晨我便擅作主张,想要让停云离开这是非之地,莫要再牵涉其中,谁料她……”
——我气的,不是沈兄法外容情,不是沈兄草率决定,而是明明我会做出与你同样的选择,你却看轻了我柳停云。
柳七认真郑重的声线似乎又响彻耳畔,沈忘心头一阵揪痛,暗道:我终究是看轻了她……是我辜负了她。
“你的意思是,阿姊为了能让你查案,不惜……不惜与那背后之人斗个鱼死网破!?”
沈忘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易微攥紧了拳,狠狠地击在地上:“这个贼王八!我去找舅舅,我还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