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紧这个字,他咬字重了些,无端端暧|昧,他眉眼弯弯:“其实,并不只有昨晚,在东鹤山的时候,师尊吃得下的东西何止——”

“殷岭西!!”庄呈怒喝一声,从殿前飞过来,挡在神色怔松的自己师弟前面,冷声道,“你今日若再多说一个字,本宗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知何时,这合籍的九方古鼎围成的阵法,竟成了一个围杀阵。海生平的算子在空中交织成了一个封闭的囚笼。

“东鹤山……”

极轻的呢喃声传进耳里,庄呈一僵。

拂知眼眶隐隐泛红,指骨攥的青白,他喃喃自语,“东鹤山,救岭西…我不是在幻境里救出来的吗……为什么是在…东鹤山……”

殷岭西脸上的笑敛了几分,下意识的伸了伸手。

“东鹤山……”

庄呈急了,安抚道:“没有。师弟,没有东鹤山,别想了,听话……”

拂知却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喉间压抑着急促的喘息,脸色白的吓人,眉间的银纹光芒越来越盛。

他脑海开始浮出无数晃动的碎片——

锁链,轻吻,糜乱,痛苦,崩溃。

他挣扎在无穷无尽的欲|念里。

有人含着情|欲在他耳边呢喃,“剑尊大人……叫出声来……”

拂知心脏出恍然传来无边钝痛,他在这些碎片看见‘自己’,在魔头的身下哽咽喘息,瞳孔涣散,清吟呻唤,看着自己主动祈求欢爱——

脏到了尘埃里。

“东鹤山……”

拂知声音嘶哑,他缓缓抬头,眼眶赤红,瞳孔空寂,一滴泪静静的顺着侧脸滑到下颌。

眉心的银纹,碎成了些微光点,消失不见。

他目光无着无落道:“殷岭西,你骗我……”

你骗我……

“从头至尾……”都在骗我。

后半句话消失在齿间,轻飘飘的恍若刮过耳畔的微风。

拂知扯了一下唇角,嘴里又尝到了血腥味,后背脊梁骨的痛清晰地不可思议,他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涩意逼了回去。

海生平早已怒极,算子织成的网,铺天盖地网罗而下,死死将有些出神的殷岭西困在其中,密密匝匝的灵气凶狠的刺入殷岭西的皮肉里,这大红色的礼服不多时就深了一个颜色。

殷岭西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像是察觉不到身上的痛似的,只安安静静的看着拂知。

末了,他手中魔气氤氲,将天机线扯断,细细的丝线勒进了骨头里,他也只是不在乎的放下手,一步步向前,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在拂知面前止步,低声道:“拂知。”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去叫拂知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滚——”

剑尊眼神蓦的一厉,右手朝苍梧峰的方向一招。

一道凌厉的银光倏然落入他掌心。

拂知后退一步,断尘剑的剑尖直直指向殷岭西胸口心脏的位置。

强大无匹的气势眨眼就席卷了这方空间,持剑之人一身红衣,眉眼却如覆寒冰,逼近合体期的威压压的人喘不上气。

拂知剑尊原本就合该是这幅样子,永远冷淡威严的问剑修仙,求成仙大道。

他视殷岭西的眼神恍如看一件死物,但握剑的手却线条紧绷的可怕,连带着剑尖也有轻微的颤抖。

殷岭西一愣,随即弯了弯嘴角,“师尊,你不会真的要杀……”

咻嗤——

一柄剑穿心脉而过。

滴答。

魔族黏腻的血滴到地上,越来越多,染红了落在地上的花瓣。

殷岭西瞳孔蓦的放大,眼中映着拂知面无表情的脸。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这个人下过欢情蛊。

这不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冰冷的剑锋贯穿了他的胸膛,直直到剑柄,拂知的手指染上了鲜艳的红,感受着魔族高于常人的心跳和体温。

他凉薄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轻问:“疼吗。”

不知道是在问谁。

殷岭西沉默着,隔着剑柄,反手握住了拂知的手,滚烫的血顺着两人的指缝蜿蜒,却染不上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定定的看着拂知,试图在这张冷冷清清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犹豫和后悔——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这就是欢情蛊种下的爱吗。

如此虚假的不堪一击。

殷岭西低低的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震动,说了句:“幸好……”

到底在幸好什么,他也不知道。

尚且年轻的少皇微微抬头,心口不知是不是被刺穿的缘故,总觉得疼的有些喘不上气。

“你要杀我么。”

拂知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一寸寸将剑抽出来,断尘剑不沾血,所有的血迹尽数滑落到地上,剑身干净如雪。

殷岭西向后踉跄了一下。

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心脉上的疼让他脸色微白。

在场所有人敛气屏声,全都不敢乱动,安静的近乎死寂,一时间只能听到血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剑尊眼神淡漠极了,“今日还你一剑,改日,我亲自去魔族取你性命,滚吧。”

殷岭西笑了,“今日不正是诛灭我这魔头的好机会吗?剑尊大人心肠真是冷硬的很,你我东鹤山缠绵九日,昨晚更是厮缠至天明,如今还留下一份情面做什么?”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心底还隐隐有一丝希冀,甚至下意识的去呼唤自己体内的母蛊。但是子蛊已经被彻底催熟,母蛊已然沉寂,没有丝毫回应。

“为什么?”剑尊语调森寒。

殷岭西看着他,那被他吻过的薄唇微张,冷冷吐出一个字——

“脏。”

脏。

殷岭西倏地一顿,眼中弥漫上一层森郁的黑气,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拂知静立不语,但那副姿态已经明晃晃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滚。”

“很好,很好……”

三百年前的阴暗经历被这一个‘脏’字激起,殷岭西眼中阴郁的可怖,他忽的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额角青筋凸起。

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拂知,缓缓向后退去。

海生平察觉到他的意图,拧眉想要拦下,庄呈却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殷岭西身形骤然化成一团黑雾,在滚滚的魔气之中卷向天边浓夜。

“——本皇在魔族恭候拂知剑尊大驾!”

直到魔头走了许久,逃离了天衍宗的范围,执剑而立的剑尊仍旧一动未动。

庄呈走过来,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拂知身形一晃,紧绷的身体蓦的一软,剑尖撑地,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闷咳不断。

“咳咳咳…咳……”

“小师弟——!”

拂知冷汗涔涔,顺着冷白的侧脸滑下来,眼圈红的吓人。

“……”

他将剑柄攥的死紧。

他看着地上从殷岭西身上留下来的那滩血,黑红刺目。

他怎么舍得刺他那一剑啊,可若是不下手,在天衍宗主峰这种重要之地,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逃走……

他记得殷岭西走之前的眼神……是恨吧。

可其实,那个‘脏’字,他是在说自己。

是他,将自己放进了尘埃里。

后背的疼让他忍不住一点点弯下腰来,撑在地面的剑尖在发抖,他长长的手指捂住唇,鲜红的血从指缝间坠在地面的残花之上。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含着无措的迷茫,像个孩子。

“他骗我…师兄…他为什么骗我……”

从一开始,他领着殷岭西拜师,宁愿忍着反噬也要去救他,强行出山陪他去上元节,到后来,东鹤山受辱,记忆封印表明心意。

殷岭西还给他种了满山的桃花,还说,要给他酿桃花酒。

他多开心啊。

他只是,只是性子冷清些,不擅长表述罢了。

他甚至刚刚挖了自己的骨头,就是为了给他压制邪气的侵蚀,可在这大婚之夜,合籍大典上,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

他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小徒弟……就是毁了他道心,让他受无数折辱的魔头。

多讽刺。

拂知疼的浑身都在发抖,死死的咬着牙。

他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殷岭西,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潭,永世难脱。

好疼啊。

温初无声的蹲在他身旁,将怒火全数压下去,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眼中有晶莹闪过,她温柔道:“乖,师姐在这儿呢……”

她到底是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小师弟方才刺殷岭西那一剑到底想干什么,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心疼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师姐给你配一副药,叫他今后永远离不开你……”

拂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眼前雾蒙蒙的,眼睫一颤,就又清晰了,只是地上的花瓣上莫名落了一滴不知从哪来的露珠。

花瓣绯红单薄,尾部偏淡。

是桃花瓣。

他愣怔片刻,微微抬头望向苍梧峰的峰顶——

夜色清浅,星光暗沉,终年雪白的峰顶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绯色的雾。

盛开了的桃林被寒凛的风吹离了枝杈,纷纷扬扬的和落雪纠缠着,落到了他沾了血的手边。

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