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刘桐抬了抬手,示意傅娆上车。

马车无声穿梭在风雪中,及至廊房胡同,抵达正阳门前。

傅娆下来马车,将兜帽兜严实,掏出腰间玉牌,打正阳门而入。

她扶着宫墙,一脚一脚艰难地踏过甬道,于黑暗中眺望前方灯火通明的奉天殿。

也好,梅家,傅家,李家,积玉宫那笔账这次一起清算。

风雪太大,寒风怒号一阵阵卷来,似要将她纤瘦的身子给掀落。

她勉力强撑,殷红的皮袄,如茫茫天地间一颗朱砂痣,任风雪肆虐,也挥之不去。

过正阳门,前面还有一形状如棋盘的御道,过棋盘街,方至大明门,此处乃是百官衙署,虽是入夜,各部皆有当值官员,甚至一些没家世的官吏干脆在衙署凑合一晚。

冰雪天里,廊下依然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沿长长的宫道,她费了大约一刻钟,终是走至长安左门,过白玉石桥,她浑身已冻僵,双腿仿佛已不是自个儿的。

再往前便是内廷,深夜无大事,不可惊扰圣上。

傅娆将腰牌掏出递给守门的侍卫与内监,“我是太医院太医傅娆,这是陛下赐予我的腰牌,准我随时出入宫廷。”

那守门校尉接过细细查验一番,腰牌不假,可傅娆这人...位卑权低,

倘若皇宫大院要召太医,也该有旨意下来。

侍卫为难地看着她,“今夜风雪极大,陛下想必已睡,你入宫是去寻何人,所为何事?”

傅娆巴掌大的小脸冻得白一阵红一阵,她抓紧领口的兜帽,面不改色扯谎,“前两日冷公公腹痛,我给他一剂药贴,今日他着人来取药,我不在,待我查看,方发现那药童拿错了药,您也知道,这药可不是随便服用的,是以急着去见冷公公一面,以防万一。”

牵涉司礼监提督冷怀安,不是小事。

侍卫斟酌半晌,给与放行,却还是遣一小黄门跟着她。

傅娆再三道谢,在那小黄门帮助下,终究是抵达了奉天殿。

傅娆来过奉天殿数次,守门的恰恰是冷怀安心腹,见是傅娆,惊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入内通报。

待冷怀安急吼吼迎出来,见傅娆依然立在廊下裹挟满身风雪,当即气得瞪那守门太监,

“不长进的混账,怎的让县主在外吹风?”

一边欢天地喜将傅娆迎至殿内,一边吩咐人送来手炉,“您且在这里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老奴进去通报。”

语毕,急不可耐地朝内殿奔去,到了暖阁,两步当一步,颠着老态龙钟的身儿,笑眯眯奔至御前,“陛下,您猜谁来了?”

皇帝倚在灯下看书,清隽的眉眼被晕黄的灯芒衬出几分柔和,闻言,抬眸,视线眯了眯,见冷怀安笑若春风,已是猜了个大概,哼了一声:“她这么晚来了?”

“可不是嘛,您是没瞧见,啧啧,可把她给冻坏了....”冷怀安正要绘声绘色描述傅娆如何冒着千里冰寒奔来奉天殿,见皇帝脸色不虞,忙住了嘴,

“陛下,您怎的还不高兴呢?”

皇帝心情五味陈杂,身子往后一靠,目视前方虚空,冷声道,“你以为她这么晚是来寻朕的?”

“若是她自个儿的事,她跑断腿都不会来求朕,眼下冒着风雪入宫,只可能是为了杨清河一家。”

冷怀安不敢接这话,只弯着腰身,跪在他跟前,替他捶了捶腿,“那依您的意思,让她回去?”冷怀安语调儿拔得高高的。

皇帝一记眼风扫过去。

冷怀安笑得捂住嘴,连忙起身,“得了,就知道您舍不得,老奴这就去宣县主进来。”屁颠颠往外跑。

皇帝一阵无语,追着他背影吩咐道,“将炭火搬入,着御膳房送些热食来。”

“遵旨!”

片刻,傅娆褪去兜帽披风,立在暖阁外,殿内烧了地龙,腾腾热浪从里冒出,扑面而来,令她倍感温暖,身子渐渐找到知觉。

眼前的殿宇宏伟高大,反衬着她纤瘦的身枝儿如蝶翼,轻轻黏在门框,昳丽娇艳。

傅娆驻足片刻,心情平复少许,探身而入,抬眸往前望去,只见那道明黄的身影倚靠在迎枕处,手执书册,神情专注。

远远瞧去,是极俊美的容貌。

每一笔仿佛是水墨染就,棱角分明,轮廓精致,眉目如画,清湛的眼神蕴着经风历雨后的豁达与沉稳,时刻散发着上位者无与伦比的威严,当真是岳峙渊渟。

这样的男人,成熟,又极有魅力。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为了他不择手段。

傅娆晃了晃神,略有几分心虚地,提着裙摆,绕过八开的座屏,缓缓来到御前。

也不敢瞧他,规规矩矩在他案侧跪下,“臣女给陛下请安。”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将书册缓缓合上,神色怔惘望着她。

刚刚她在门口立了那般久,迟迟不过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袭月白长裙,腰间被蓝色腰带给系住,勾勒那窈窕的身段来。

他已许久不见她着裙装。

今日这般,挽着云髻,娉婷婀娜,仿若瑶池仙子,即便是为了旁人而来,他也认了。

“何事?”他再次翻阅书册,低眉,漫不经心地问。

傅娆压根不知自己已被他看透,跪直了身子,娇怯地瞥了他一眼,腼腆地起了个话头,

“听闻陛下今日去了药铺,我身子不适,并不曾过去,倒是叫陛下跑了个空.....”

些许是受了些风寒,她声音纤弱无力,便如那清羽一般,一点点拂过他心尖,细细密密的酥痒涌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傅娆犯了难,原是想从他出宫引到那占国使臣上,怎知他不吭声。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探,

“陛下送来的橘子,可好吃了,我吃了好几个呢,待回头....”原想说回头亲手做些吃食回赠他,暗想不妥,临嘴吞了回去。

皇帝听她漏了个声响,又没了下文,便觉不快,“回头怎么?”

傅娆低眉顺眼道,“待回头我再给陛下配些安神丸,给您助眠。”

皇帝总觉得这不是她本来的意思,可也知她的性子,滑不溜秋的,想拷问出她的心思,难于登天。

又思及她为了旁人,不顾惜自个儿身子,冒着风雪入宫,心里莫名窝火。

他皱着眉觑她,一双杏眼如同被水洗过,乌溜溜的,双颊泛红,被身旁炭盆映得现出几分潮色,募的想起那夜岩洞,她浑身湿漉漉的,眼巴巴望着他。

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消了。

“冻坏了吧?”

傅娆见他语气和缓,胆色立即上头,明眸波光流转,正色道,“陛下,我是为杨....”

“朕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他寒着脸打断她。

傅娆如鲠在喉,思及那杨家女眷柔弱,在牢里多一日便多担一分风险,杨家又是因她得罪傅家,傅娆如何忍得,水汪汪的眸底露出几分央求,“陛下,您看在臣女苦心救治大皇子的份上,能不能听臣女把话说完.....”

皇帝闭目,皱眉不语。

傅娆将鬓发别于耳后,一鼓作气,道出,“陛下,杨家是冤枉的,有人设计暗害杨大人,这是证据。”

她从胸口将那当值名册底本递了过来。

皇帝闻言,寒眸瞬间眯起,还当她是为了给杨家求情而入宫,他虽宠爱她,却不能为了她枉顾法度,是以阻止她说话,怎料居然是携了证据来,立即正色接过名册,堪堪扫了一眼,变了色,唤了冷怀安进来,

“将这份名册与定案的证据核对,宣蒋南生入宫,着他细查!”

“遵旨!”

冷怀安恭敬接过名册,悄悄瞥了一眼傅娆,露出几分笑意,退了出去。

傅娆见状,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朝他顿首,“谢陛下,臣女就知道陛下是明君,断不会令清白者蒙冤!”

皇帝见她眉眼生动,也跟着泛了笑意,探手扶住她,“你替朕寻了证据,该朕来谢你,夜深,外头风雪大,就在这里歇息。”

傅娆被这话给砸蒙了,茫然望他,“啊?”她环顾一周,慢腾腾品出他意思,俏脸当即要滴出血来,假装不明其意,支支吾吾提着裙摆就要退下,

“陛下既是要安寝,那臣女便告退....”

皇帝脸色一变,眼风扫了过来,“朕让你走了吗?”

对上他沉湛的眸眼,傅娆目陷呆滞。

这是要她...侍寝?

她慌得浑身热浪腾腾,手不自禁覆在了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