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注意到酒杯又被克里斯斟满了。

“太可怕了,”克里斯嘟囔道,“太可怕了,你是要告诉我,你们认识了将近十八年?十八年?我的天哪——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我是说……”

“我十八岁的时候。”维克托说,“那是一个什么主题派对……他学不会打领带,当我替他打的时候,他靠的那么近,那让我……迷惑了,在此之前我对他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就像羽毛一样满天飞,我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他,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学跳舞,一天有十多个小时在一起,我在乎他的感受,他的心情,我眷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我也很孤独,我没有比他更亲密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了——我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八年,所以我在乎他是一件我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那天……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还能想起那天,那是个凉爽的春季的末尾,而他心里充满了浮躁——也是在那天,他参加了那所著名的舞蹈学校的面试,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极了,如无意外他秋季就可以入学,和所有未来的舞蹈家一样开始他注定不平凡的艺术之路,然而他第一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事情是:如果离开家乡,他和勇利就要提前分别了,而他还没做好准备。这想法很任性、而且很不理智,但这让他一整天都非常郁闷——他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走上这条路是注定的,即使不是那时候,一年之后也会的,而勇利,勇利和他是注定分别的,他们会分开,会各自认识新的人、新的朋友,但就像小说里所描绘的那样,他们总会重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那样难过,而这样的感情在得知勇利要陪一个女孩去派对之后又翻了两倍。他总笑话勇利迟钝,但现在想想,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也非常的迟钝,一个十八岁才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的人,哪里不迟钝呢?

他还记得自己取笑勇利的穿着和领带,勇利打领带的样子笨拙地像头小熊,他还记得自己走过去,从勇利手里把领带拽出来的时候粗糙的丝面在手心划过的感受,那是一条非常没品、而且材质粗糙的领带,表面上甚至起了一层小绒毛;但他唯独不记得那双被他拍开的手——它们到底是不是像小时候那样柔软呢?还是说,从那时起,或者更早,它们就已经褪去了幼儿的娇嫩,长出了今日这个男人的坚硬的雏形?谁又说得清呢?他只知道自己那时候心乱得像一场急雨,却还要强装镇定。

他替勇利打领带,他的手机械地翻动着领带的两端,目光却注视着少年的鼻尖和嘴唇,他心如擂鼓,只想轻轻地、轻轻地在他肉嘟嘟的鼻尖儿上亲一下——他被自己吓坏了。

“我十八岁,”维克托说,“而他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那真可怕,我以为……我以为我有毛病,你知道?得是多邪恶的人,才会对自己的弟弟产生那种感觉?我以为我病了。对象偏偏是他,偏偏是他!”

“在此之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或者兄弟,那种感觉就像是……像是当你还是个幼儿的时候,你的感情的最高的表达方式就是家人,所以那时候他就是我的弟弟;但是等到再长大一点,你又会发现在‘兄弟’已经无法承载那种感情,对青少年来说友谊是最高的,所以他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但如果继续长大,那么‘朋友’依旧是让人无法满足的。于是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他现在确实需要一杯酒了,这是埋藏在心底从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过的秘密,他压抑的太久了,它们是他最沉重的秘密,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带着镣铐和枷锁,没有自由过一天。克里斯看上去完全懵了,像是没有听明白一样,维克托解释道:“就好比有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考试的满分是五分,那么他只能考五分,但等他上了中学,满分是十分,那么他就考十分,等到他上了高中,满分一下子是一百分了,于是他就考一百分,五分也好、十分也好,甚至一百分,都只是人为界定的上限而已,而实际上……”

“实际上他也许可以考一万分。”他轻声说,轻轻晃动着酒杯,金棕色的液体摇晃着,“一万分能填满五分、十分、一百分,但永远不止于此。”

“你想知道我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是吗?”他顿了一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做梦般的温柔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