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那死鬼爹戴孝去

我咬牙一把推开她,她那小小两只脚,哪儿耐得住我大脚板踢她,这会儿我倒是要谢我亲娘,苦人家的女儿,每做事不迭,哪里能缠脚的,这却方便我打架了。

潘氏尖叫一声,那身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红绸裤儿摔得不成样子,皱巴巴好不难看。

我拍手大笑:“羞脸羞脸!恰似街上乞丐婆没脸!”

潘氏哪里受过这种腌臜气,以往便是与我争辩几句,倒是嘴上功夫,不成想今日却是我敢于她动起手来,可把她气得不轻,打我不成,我与她身量差不多大,想是没法儿了。

我哼着小曲儿,眼看她上楼,心里思量:潘氏心思歹毒,如今与我撕破脸,从今儿起,与她要小心再小心,何况王婆子与她同鼻孔出气,我权要当心才是。

不多时,我爹爹担着炊饼担子回来,潘氏少不得要编排我,哭的那叫委屈,爹爹又素来爱惜她,多是我被爹爹骂了。

爹爹好歹轰一阵,便是听潘氏骂他无用,也不恼,只拿我说事,道:“迎儿你这是想怎的?你精神不好,连爹爹也不认,没得让家中不宁,却要说你什麽。”

说完,自拿着潘氏的衣裳,往后院浆洗。

自打今日后,潘氏的衣裳怕是不敢与我了,我倒乐得轻松。

如此过了两日,我往绸缎铺交绣帕子兑银钱,回来街上,见郓哥儿行色匆匆打我身边过,他没瞧见我,我又看王婆子茶摊围着许多人,心头一惊。

爹爹却是找西门庆的茬儿了!

我赶紧跑到家里,进门便听见爹爹痛呼声,家中没见一个人,潘氏怕是还在王婆子那处思量办法。

我走到炕前,道:“爹爹,你却是如何了?怎的被打?”

爹爹身子矮小,如今看更是可怜,直嚷着要打杀西门庆,我道:“爹爹你少说,我却叫大夫。”

正要出门,潘氏不知何时回来,一把将我拦住,骂道:“小贱人!你敢去叫大夫,治了他的症,我且记着你!”

我想潘氏莫不是脑袋发昏,当以为我还如以前那般怕她,此时我却是恨不得生吃了她。

我冷笑道:“潘氏,你兜揽外头汉子作害我爹爹,我是看的清楚,你且等着!等衙门来查,我对他们一五一十全说明白,有你的时候!”

我说话着却要出门去寻大夫,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正要回头,却后脑勺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疼得我两眼发黑,须臾便晕将过去。

临倒下时,我堪堪想着王婆那老虔婆,她与潘氏同进同出谋划药死我爹爹,我要挟潘氏,她每怎的轻易放我离开。

我醒来时,眼前黑黢黢,周遭一阵发霉熏臭味儿。

我顶着发疼的脑袋瞧了一会儿,才认出这处是王婆子后院柴房,平时甚少人来,她二人定是把我拘在这,不让我多言语,却也没要我的命。

我没喊人,左右没人会来救我,王婆子的儿子王潮,跟着客商外出做活,家中只她一个,没人会知道我在这处,凭白费嗓子。

做了不知多久,我隐约听得唢呐声,那一刻我心疼的要不的,我那爹爹就这么没了,潘氏那贱人不知乐成什麽样,怎的就没人收拾她!

正在我出神之际,柴房门开了,王婆子拎着油灯,映着那张老脸,比地狱孟婆都险恶几分。

王婆子道:“小奴才,我现今带你回家,给你那死鬼爹武大戴孝去,你且记着,要是敢在外人跟前乱说,你娘却绕不得你,便是西门大官人,手里有的是县衙人脉,不怕堵不住你嘴儿!”

好么,潘氏收拾不了我,想我年级小,把西门庆那厮都拿出来了。

我便是想说也没得言语,苗大娘一家子昨日才往隔壁县娘家去,五六日回不来,姚二叔家没得叔叔武松吩咐,又怎的无故来帮我。

我且不急,只要人活着,便是她潘氏翻出天,我也要捡着日子收拾她。

我顿时假意哭起来:“干娘且让我去看看爹爹,我甚么都不说的,迎儿不敢说啥话,如今我没了爹爹,早先没了娘,现也只有我娘护我了,又怎的乱说别的。”

说完又是一阵痛哭。

王婆子见我年小,又这般说话,便道:“你知便好,如今潘氏是你唯一的娘,没了她,你甚的也不是,仔细你今日的话!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不多会儿,王婆子跟着我回家,家中设了灵堂,白帆黑棺,和尚唱念一阵,堂前不见潘氏,却听得楼上与人调笑声,我气得眼都酸胀了,也没得能发一句言语。

堂下三两和尚俱是眉眼取笑,都听到楼上潘氏做派,碍于身份不好多说。

我烧了纸,戴孝跪拜,自有一番忙碌。

我只念着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爹爹能顺利喝了那碗孟婆汤,重新投胎做人,再不要遇到如潘氏这般的腌臜妇人,枉费一条性命。

县衙着人查验尸身,以摔死论定,连多余的话都不曾有,想是已被西门庆使了银子打通,我还有甚好说的。

我料理完丧事,眼看潘氏与西门庆在我家中行乐,斟酒倒茶,潘氏俱是使唤,全然忘了我与她口角,怕是有西门庆在,她已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不过是留着我当丫鬟使,方便她罢了。

王婆子依旧候着她得茶摊,时常来我家觑看,一来为了看我,也为着看西门庆,想着法儿从他手上捞银子使。

我只呆坐院中,旁人与我说话,我通不言语,只当我没了爹娘,真的傻了,也让她二人放心。

过了六日,我每坐在门首,巴着苗老爹一家子回来,好有个人与我说道潘氏下药害爹的事儿。

正瞧着日落西山,又是白等一场,我却瞧见苗老爹家的灯点上了,喜的我赶忙站起,要过去探看。

这当口,西门庆从王婆子茶摊出来,有官府模样的人恰好来找他,我躲在暗处,看他二人交头私语,不是发出几声笑,耳后西门庆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到那人手里。

那时我便知道,苗老爹我是不能找了,凭白害人家做甚么。

我颓然进屋,潘氏却不用我伺候梳洗,自那次她发痒找不着由头,便不要我近身,偏让我做些粗重活计。

我人小力气小,吃了恁多肉包子,似乎也没长几两肉,这才着了王婆子的道,吃那一棍子,我默默念着以后但凡我多吃,一准尽着吃饱,养壮了力气,看谁还能欺负我。

潘氏终究嫁进西门府,我一个继女,她自是不会让跟,只留着在家,叮嘱王婆看着我,好歹别让我做张致,把她们二人抖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