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一个孩子

傍晚,在费恩家吃过饭之后,西列斯独自沿着道路慢慢走回凯利街99号。

夜幕黑沉沉地笼罩着拉米法城,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西列斯回去的时候不得不问费恩家借了把伞。这种阴沉的天气也让他的心情沉闷起来。

这一天下午黎明启示会的聚会上,贵妇仍旧没有出现。算起来,这已经是她连续三周没有出现在聚会上了。

报童和骑士也十分担心这种情况,不过从荷官沉默的暗示中,他们也明白了什么,只能叹息声。

贵妇恐怕是去处理商队那些成员们的后事了。

在这个年代,死亡不是什么稀奇事。许多人去无烬之地冒险,许多人空手而归、许多人满载而归、许多人未曾归来。但是,这毕竟发生在他们身边,于是一切都添加上了几分阴郁和悲哀的色彩。

因此这几次的聚会也总是潦草收场。不过他们还是坚持这样的聚会,或许也是等待着贵妇回到这里。

西列斯也难以完全摆脱这件事情带来的些许的复杂情绪。

况且,他还想到了更多关于整件事情的信息。

.孩子。

时间在这个事件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曾经二十年一次的惨案,如今变成了十年一次。而距离布鲁尔达罗的死亡,也过去了快十个月。

这是个相当微妙的时间。的确,一个婴儿的诞生需要十个月;一个人的成长可能需要十几二十年。

…….玛丽娜凯兰怀孕了吗?而五月中下旬,就是那个孩子出生的日子?

但是他们从未真的往这个方向想过。

或许是因为,布鲁尔·达罗与玛丽娜凯兰不过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从之前布鲁尔诱露出来的口风来说,他也可以说是一个较为传统的贵族青年,不太可能与未婚妻发生婚前关系。

又或许是因为,当他们从死去的布鲁尔·达罗的口中听闻"容器"这个词语,当布鲁尔·达罗说那些人需要一个复活旧神的"容器"的时候,他们从未联想到这可能是通过生育的方式。

当时布鲁尔的话语凌乱琐碎,他们都以为,布鲁尔的意思是达罗家族成为了一个复活旧神的容器。而实际上,布鲁尔的意思可能指向了他的未婚妻。

母亲就是一个孩子的"容器"。母亲的子宫将成为旧神复苏的"容器"。

而"容器"的意象也同时出现在刻有金盏花图案的杯子这儿。杯子当然也是一个容器,不是吗?

金盏花象征着"太阳的新娘"。西列斯不能确定这究竟意指露思米,还是露思米的信徒,但是显然,在这群藏身于幕后的人群中间,"孕育生命"是一个特殊的概念。

而恰巧,西列斯就曾经读到过,关于撒迪厄斯与露思米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的说法。作为繁育与生命之神的佩索纳里还因为这事儿和神们闹翻了。

…那个孩子,是谁?

曾经西列斯想到过,露思米是否会是"阴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受害者。

毕竟,蛛网与星图、宇宙与星星,这两位神明似乎拥有相当多的相似性。但是骰子说露思米是第一批,而非第一个,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否认了西列斯的想法。

但是仍旧是那个问题,撒迪厄斯和露思米的孩子——死亡和星星的孩子,会是谁?

这个孩子的确存在吗?是真正意义上的后代吗?神明与神明是如何孕育一个孩子的?

但如果对号入座的话,那么西列斯得承认,"阴影"或许就是最大的可能性。

况且,撒迪厄斯与露思米拥有一个孩子这个说法,本就来自《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这本描述阴影纪旧日神情况的小书。

换言之,孩子的事情发生在阴影纪,佩索纳里同样是在那个时候和袍们决裂的。

詹·考尔德。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随意编造的作者,写了一本内容听起来同样像是随意编造的路边摊文学,然而他的所有说法又慢慢得到了印证。

他说李加迪亚在阴影纪销声匿迹是因为他踏上了旅途;的确如此,李加迪亚的确踏上了旅途,神是为了寻找一个与"阴影"有关的东西,希望借此找到对抗"阴影"的办法。

他说阿莫伊斯沉迷战斗而忘记回应信徒;也差不多可以这么说,毕竟阿莫伊斯始终在福利瓯海上对抗"阴影",的确没时间回应信徒,以至于袖的信徒说不定都以为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陨落。

他说埃尔科奥酒精中毒,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一起吃了顿饭;逻辑相当顺畅,埃尔科奥酒精中毒失去反抗能力,于是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一起把袍吃了。

他说阿卡玛拉睡过头了;这都是个很难验证的问题,不过从深海梦境和坎约农场的情况来看,当时露思米的力量已经侵入了阿卡玛拉的力量范畴,这很有可能导致阿卡玛拉的状态变糟。

至于詹.考尔德说梅纳瓦卡暗恋翠斯利……这倒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一位神明暗恋另外一位神明,真的是人类情感意义上的暗恋吗?

不会是梅纳瓦卡吞食了胡德多卡还不够,还想吞食翠斯利——胡德多卡的力量与梅纳瓦卡相近,而翠斯利的力量却恰好是梅纳瓦卡的对立面——结果却被佩索纳里抢先一步吧?

基于这些情况,詹·考尔德的"撒迪厄斯和露思米生了个孩子,佩索纳里因此和袍们决裂,露思米力量流失因而在阴影纪毫无声息"这个说法,显然也有一定真实性。

只不过这得看理解的角度问题了。

或许詹·考尔德的意思是,"阴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想要以露思米的力量伪装自己。而露思米原本就已经受到了"阴影"的污染,所以毫无反抗之力地成为了"阴影"的容器。

生与死的神明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还不得而知,不过池们恐怕并不站在"阴影"的对立面。

.……所以,"阴影"真的通过露思米这个容器,成功脱胎换骨了吗?

西列斯有点怀疑这一点,至少无法找到证据。

夜晚的凉风吹拂过他的面颊,路过马车的油灯光芒照过他的视野。有那么一瞬间,这光芒让他联想到露思米,那位传闻中在高空永恒闪烁的明灯。

他怔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旧神们的恩恩怨怨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他们如今需要解决的,是近在咫尺的五月中下旬的事件。

会是一个孩子的诞生吗?他这么想。

过去死亡与星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如今,"阴影"的信徒也希望人为地促成一个孩子的诞生。

这群人似乎是以这种方式,让群体内的女性信徒,成为旧神复苏的温床;这类比曾经露思米之于"阴影"的意义。那些诞生下来的孩子,从出生至成长,或许都会被认为是旧神的化身。

而刚巧,二十年、十年这样的时间,就可以让这些人看出来,这个孩子是否真的成为了旧神。

…….-场漫长的、费心费力的、邪恶而冷酷的,实验。

这个关于"孩子"的猜测,让西列斯想到了之前地下拱门事件中纳尼萨尔·布莱恩特。这个孩子曾经被称为"圣子",他从出生起,就是乔纳森·布莱恩特为旧日神准备的身躯。

彼时,孩子是容器;而如今,母亲是容器。

母亲与孩子是这样;而那些男性死者,西列斯认为他们或许就是孩子的父亲。这种猜测基于布鲁尔·达罗与玛丽娜凯兰的关系;也基于….撒迪厄斯和露思米。

死亡是袖的父;星星是神的母。神诞生于沉寂如死亡的黑夜之中,成为这世界呢喃低语中的阴影。

如今袍的信徒妄图再一次通过死亡与星星结合的方式,复现袍的存在。

……."复现"。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表现形式。

想到这里,西列斯不禁感到些许的困扰,就"复现"这个问题本身而言。

正如他曾经想过的那样,"复现"是安缇纳姆的力量,一位神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却可以直接对其他的旧神产生效果吗?

力量与力量不分高低?西列斯对此表示怀疑。

或许他回头可以问问骰子。

而关于这些人妄图复苏旧神的做法,或许也有一些其他的可能。

"父亲"的概念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母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容器。从他们抛弃那些男性死者的尸体的随意性来看,很难说他们对"父亲"的角色有多重视。

在最初的两次实验之后,这群人便决定改良实验的前提条件。他们让死者穿上了女骑士盔甲……为什么?他们怀疑男性在整场实验中的.."纯洁性"?

是因为需要一个"父亲",所以他们才找到这些男性死者;这些死者的存在是功能性的,因而他们的各种特质也是可以进行调整的。

但是"母亲"的角色,似乎就显得重要得多。从始至终,"母亲"似乎都隐藏在迷雾之中,甚至直到不久之前,因为玛丽娜凯兰的存在,西列斯才产生了这个联想。

……不管怎么说,用正常的理智的逻辑去分析这些人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困难。西列斯心想。

总之,从第三次实验开始,这些人做出了一些改变。但或许这一次实验的结果也不怎么好。因此,他们进一步改变了实验的内容,将二十年一次的实验,改变成十年一次。他们需要提高效率。

…有多少人参与这实验、这骗局、这阴谋?

这个问题与其可能的答案,都令人相当不舒服。

金盏杯。西列斯想到这个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得知的物品。这似乎是有人故意给他们留下的提示,尽管或许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悟到,什么是"金盏杯"。

重点不仅仅是金盏花,也同样是这个杯子本身。一个容器。

这群幕后黑手,他们在这一刻似乎消解了人类本身的存在价值;似乎这样一群人,他们诞生就只是为了迎接旧神的到来、他们出现只是为了提供旧神复苏的容器。

而这样想法,甚至来自于他们的人类同胞。有的时候,人类对于神明的信仰之虔诚,或许会令神明本身都感到吃惊。

如此费心费力,在过去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里,重复着未知结局,甚至也几乎不可能成功的邪恶实验…….列斯对此感到荒谬而悲哀。

他轻轻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望见了凯利街99号那温暖的昏黄灯光。那是门厅的壁灯。

他的思维也随之一转。

真的是玛丽娜·凯兰怀孕了吗?真的是布鲁尔·达罗的孩子吗?

但是布鲁尔·达罗通过【死者的话】这个仪式,已经向他们透露了一些相关的信息。他似乎知道"容器"的事情,并且明显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他让玛丽娜-凯兰杀了他,而玛丽娜也的确这么做了。

在明知道"容器"的用途是什么的情况下,布鲁尔主观上恐怕不会想和玛丽娜发生什么。而在-定程度上,玛丽娜似乎也和布鲁尔站在一块。

所以,这个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又或者说.是在布鲁尔死后..?

想到布鲁尔尸体上那些被a口、虐待过的痕迹,西列斯感到背后生寒。他头一回意识到,那可能还象征着某些更为邪恶与冰冷的做法。

这寒意直到他来到凯利街99号门口,才逐渐褪去。

琴多就站在门口,靠着门框,目光望着侧前方。西列斯的出现让他一下子将目光望过来。

"您回来了。"琴多说,目光中带着轻柔和缓的笑意,"玫瑰花开了。"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感到自己惊惧、冰冷的情绪逐渐被某些柔和温暖的东西覆盖。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偏头望向屋子前方的小花园。

凯利街99号自带一个小花园,不过他们都没什么时间来收拾和整理这个小花园。琴多说他将这事儿交给了普拉亚家族的人。

然后普拉亚家族的人在小花园里种上了玫瑰。

…西列斯相当怀疑,这花究竟是琴多决定的,还是琴多的下属自行决定的。他认为是前者,毕竟他不觉得琴多会真的将这事儿假手于人。

不管怎么说,五月份也的确是玫瑰花开的日子。玫瑰既是爱情的象征,也同样是阿卡玛拉的象征,因而这绽放的玫瑰,仿佛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