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快手 陈青云 5534 字 2022-09-18

敢往后想,这使他头脑发胀,愈想愈不是味。

为什么要走上武士这条路呢?

做一个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该多好?

口口 口口 口口

大眼睛,又是大眼睛,从枝缝叶隙漏下的月光,圈圈点点,投在地上,像无数双明亮的

大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

大眼睛,碎梦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间飘忽游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对大眼睛特别清晰。

碎了的梦,无法再拾取,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悲哀与惆怅。

人,如果像兽类样没有思想,饥食渴饮,便不会有烦恼,一切由本能去操纵。生而为人,

的确也是一幕悲剧?

当然,这种古怪偏激的念头,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有。

风从林间吹过,拂在身上有些凉意。

这是晨风,距天明已是不远。

田宏武两条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没有天明,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

际的黑暗。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还是亮了,宇宙的运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动发麻的双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径,他不知道

哪条路属于自己,该走哪一条?

月亮还在半天,太阳已经升起,月亮成了个残缺的白面饼。

田宏武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车也马,但他觉得仍是孤独的一个

人,蹒跚在无尽的荒漠。

“满俊的一个人,怎会有这大的刀疤?”

“江湖人,谁知道?”

路人的叽嘲他听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说。

一个蓬头赤足的怪老者,拖着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来。

“嘻!你怎么改了装?”

田宏武心神归窍,一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来是胡老前

辈,您早!”

“宇内狂客”像是一辈子都没清醒过,醉眼迷离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栈扑了一个

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辈有事么?”

“宇内狂客”抖动着绕颊虬髭道:“当然有事,我打听到了个消息……”

田宏武急急道:“什么消息?”

“宇内狂客”前后一顾盼,道:“皇甫明的女儿,皇甫秀可没死!”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面上的剑疤也发了红,激动无比地脱口道:“前辈是说小秀子?”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妞儿小时候是叫小秀子。”

田宏武栗声道:“她……她怎么样?”

“宇内狂客”偏不急,慢吞吞地道:“老夫说她可能没死!”

田宏武一把拉住“宇内狂客”的衣袖,激声道:“她人在哪里?”

“宇内狂客”拂开了田宏武的手,道:“你小子养气的工夫不够,还得多多学习,老夫

这件土蓝布大褂已经朽了,经不起撕拉,扯破了你得赔付新的!”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但情绪仍十分激动,小秀子不死,这可是天乐纶音,做梦也不敢

想的事,努力吞了一泡口水,道:“她真的设遭劫?”

别人急,“宇内狂客”偏偏不急,抓了抓头上的乱发,道:“好狗不挡路,我们站到路

边去。”

田宏武无队奈何地耸耸肩,一个箭步,抢到了路边,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等。

“宇内狂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这消息未必正

确,还须要证实。那妞儿老夫整十年没见过,十年前,她爹把她送给一个异人为徒,一年难

得回家省亲一次,老夫去,她不在,一直没碰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异人?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夫要知道就早告诉你了,还等到今天?当初老夫也曾问过,

皇甫明说那位异人是个女的,不愿人知道她的来路,隐居在伏牛山中,老夫当时也不便追问,

说说便过去了。六年前老夫远游关外,回来时事情已发生了,她是否出师返里,遭了劫数,

不得而知,昨天会晤到一位远友,谈起三十年前传说已被‘中原八魔?杀害的‘素女飞剑’

秦香琼隐居在伏牛山中,算来已是九十左右的高龄了,老夫判断,皇甫明所说的异人定是她

无疑了……”

田宏武皱起眉头道:“那泰老前辈既已三十年设现身,怎会断定是她呢?”

“宇内狂容”道:“问得好,老夫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据那位老友说,他是无意中听山

中猎户谈起的。原因是他采药到了一个谷口,发现一块‘不许擅人’的禁碑,一念好奇,正

想闯进去,却被猎户阻止。说是谷中住了这位老婆婆,他们管她叫秦姥姥,能在百步之内,

飞剑射狐,她常出谷与山居猎户交谈,但从不见生人,猎户互相告诫,入谷犯禁必死,是以

谁也不知道谷中情况,只知道仙婆秦姥姥住在谷中……”

田宏武听得出了神。

“宇内狂客”顿了顿,又道:“那位老友不愿犯人之忌,只好折往别处,昨天他对老夫

谈起这件事,想了一夜,才想起是‘素女飞剑’,所以急急地来找你。”

田宏武一听,心里冷了三分,这消息近于捕风捉影,都是揣测之词,但纵然是一丝丝的

线索,也不能放过,想了想,道:“不知那神秘谷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宇内狂客”道:“你想去?”

田宏武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应道:“是的,既有这线索,好歹得查明。”

“宇内狂客”道:“你不怕犯禁?”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那些晚辈不考虑了!”

“宇内狂客”道:“好,我告诉你,从南召方面入山,沿主峰西行,约莫百里,可以看

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峡,那便是了。”

田宏武豪雄地道:“晚辈此刻便动身前往。前辈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宇内狂客”道:“两个字,‘小心。’你去查这条线索,老夫继续追凶。”

田宏武无牵无挂,揖别了“宇内狂客”,立即起程。

当然 他不必远绕南召,只要在相对的地方入山便可以了。

只要小秀子真的不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小秀子十年前去与‘素女飞剑’为徒,算来是自己家南迁之后不久,这倒是出

乎意料之外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姨父生前所说的异人,是否真如‘宇内狂客’所料,是

‘素女飞剑’秦香琼,如果小秀子真的还在人世,便可与她携手诛仇。”

口口 口口 口口

十天后,田宏武抵达伏牛山。

他是从汝州折回南,略偏西,横越嵩山余脉,而后进入伏牛山区。一路险阻重重,但为

了图近路,也就不辞艰难跋涉了。

虽然“宇内狂客”已经指明了路线,但要从层峦叠峰中去寻找这么个无名的山谷,颇不

容易。

只要方位略有偏差,就不知错到哪里去了。

入山后的第二天,算来已接近那神秘谷,所以他一路上都留意观察山形谷势,这一来,

行进的速度便很缓慢了。

慢设关系,只要不走冤枉路,如果疏忽错过地头,不知要多付几倍的艰辛。

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座山,每一道谷,都差不多,只有高低大小之别。

在平地上过惯了繁华的生活,一旦来到了空寂无人的深山,心灵上,是另有一番感受的。

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想,等待此事了结之后,便到这山里来,与山石林泉为伍,

再不涉足险恶的江湖。

他自顾地笑了笑,认为这想法不错。

在这深山里,不必再忍受嘲弄与冷眼,也不必担心自己的面容是什么样,更无须去应付

那些形形色色的情况。

如果懒开口,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小秀子,如果她真的不死,两人见了面,自己是个伤残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自己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去了。

十几年没见面,岁月改变了人,尤其重年到成年的这一段,变化最大,可能谁也认不出

谁了,这样倒好。

心里的热度,骤然下降,他忽然感到怕见她,这与来时的心情完全相反。

他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心里一团乱糟糟。

见她,是必然的,这点初衷不会改变,可是有点胆怯,浓重的自卑感,使他痛苦,把这

些年来的刻苦忍耐与朝夕的盼望冲淡了。

照她小时候的长相,现在当已是一个大美人了,自己还配得上她么?

儿时的旧梦,已不堪重拾了么?

由于心情的转变,使眼前的景物黯然失了色。

本来,世问的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一切都以当事人的心理反应为转移,同样

的一件事物,给人的感受是极为不相同的。

正想着出神之际,一声惨叫,震耳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杂乱的心思一扫而空。

在这深山野岭中,居然也有打斗凶杀,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片干净土?默察方才的惨叫

声 似乎发自岭下。

田宏武略一踌躇,飞身驰下岭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块夹在峰岭间的盆地,野草如茵,中间点缀了几株苍松。

四五个着刀叉的猎人,面无人色地挤做一堆。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面带凶煞的半百老者抓住胳膊,鲜血从抓住的指缝间涔涔渗

出。

看来五个指头尖已经入肉。

那年轻小伙子痛得批牙咧嘴,口里不住地哼唧。

凶相老者暴声道:“说,那姓秦的老太婆住在哪里?”

小伙子熬住不开口。

凶相老者又道:“你小子再不说,老夫扭下你的胳膊!”

小伙子咬着牙道:“你敢伤人,仙婆绝不饶你!”

凶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兔子,老夫正是要找她,就怕她不现身,快说,她藏在

哪里?”

白影晃处,田宏武飘入场中,冷极地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转过头,端详了田宏武一眼,道:“嘿嘿嘿嘿,丑小子,你是‘素女飞剑’的

什么人?”

田宏武再次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田宏武脸上的疤红了起来,眉毛一挑道:“那阁下便死定了!”

“喀喳!”一声,扶着一声渗号,那年轻猎人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捏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