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崩溃 都梁. 8055 字 2022-09-18

这一奇怪的战场态势,使人不由想起一次大战时的“西线静坐战”。

蔡继恒凌晨5点就起床了,虽然他目前还是个没有战斗任务的闲人,但今天出征的空勤人员中有不少他的同学和好友,308轰炸机大队的美籍驾驶员丹尼斯中尉、中国籍副驾驶员“海盗”丁震天、“公牛”纪云浦;担任护航的第23战斗机大队飞行员孙正清、雷金涛等人,蔡继恒一定要为他们送送行。其实谁心里都明白,战争时期空勤人员的伤亡率高得惊人,他们每一次起飞出征都意味着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天刚蒙蒙亮,b-24d轰炸机的机组成员和担任护航的战斗机飞行员们,早已披挂整齐,他们草草吃过早餐,便背上二十多磅重的保险伞,走向情报室,等候情报官讲解今天的具体任务。

在清晨的冷风中,蔡继恒夹在忙碌的人群里,通过一排排的营房,进入机场的停机坪。5点30分,跑道东侧的停机坪上早已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几十架c-46运输机在滑行道上摆成两排,中间空出供飞机滑行的跑道,所有运输机的舱口都已经打开,上千个身穿卡其布军装的新兵安静地坐在巨大的c-46机翼下边,准备登机。

蔡继恒知道,这些新兵都是准备开赴印度蓝姆珈训练基地,补充中国驻印军的兵员,这支为大反攻组建的部队早已名声在外了,他们吃得好,穿得好,武器及机械化装备相当于现役美军的乙种部队,连排级的训练科目都有美国教官亲自指导。有这么好的待遇,国军官兵们几乎人人都想去印度开开洋荤。总之,这是一支牛皮哄哄的部队,仗还没打名气已经很大了。

蔡继恒怜悯地望着那些表情兴奋的新兵想,这些新兵蛋子们大概还不知道“驼峰”航线的凶险,且不说气候地形的复杂和日军战斗机群的截击,就是单从c-46飞机的性能上看也不是很靠得住。在这条“驼峰”航线上,c-46运输机经常因机翼结冰、发动机熄火而坠毁,这种飞机本来是为执行低海拔地区物资运输任务而设计的,现在却必须在高原地区飞行,发生事故的概率自然加大了。印度机场潮湿炎热的环境,和飞机高空飞行时遇到的寒冷干燥环境反差巨大,以至于c-46飞机即使在地面检查时一切正常,可一到了空中,飞机零部件就会一个接一个出问题。由于战争形势危急,中国战场需要大量的物资,因此在“驼峰”航线空运期间,c-46飞机很多时候都是带着故障强行起飞的,因而造成的损失也是如此巨大,尤其是运送兵员的飞机,每坠毁一架就会造成数百人的丧生。

蔡继恒随着人流走进情报室,这是一间巨大的铁皮顶木板房,大约可容纳400人开会,情报室的四壁挂满了战区地图、敌情照片及日军各型号作战飞机的识别图,大厅中间放了十几排长条木椅子,正面讲台上坐着一位美军少校情报官,他笑容可掬地和陆续进来的军人们打招呼:“早晨好,先生们!”

大批的美军飞行员已经到了,他们松散地坐在木条椅上,嘴里嚼着口香糖,有的人还吹着口哨,互相开着玩笑。他们都是坐着吉普车来的,自然要到得早一些,而那些中国飞行员却没有汽车接送,他们只能背着沉重的伞包步行而来。蔡继恒数了一下,美国军人有一百多人,按照b-24d“解放者”轰炸机每机10人的编制,今天出动的是12机编队,加上20架护航的-51战斗机飞行员,总人数应该是140人。

蔡继恒看到第23战斗机大队指挥官罗伯特·斯科特上校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向斯科特上校敬礼:“早上好!上校,我有个请求……”

罗伯特上校还礼道:“鳄鱼,你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蔡继恒说:“上校,我请求参加今天的战斗,您如果能借我一架-40战斗机,我将不胜感激!”

罗伯特上校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说:“鳄鱼,很遗憾,我只能拒绝你,因为我不是你的指挥官,你目前只听命于陈纳德将军。”

“可是……上校,今天的任务非同小可,12架轰炸机只有20架战斗机护航,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想,护航战斗机多一架是一架,反正我也是闲着,不如让我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战斗……”

“鳄鱼,我已经说过了,不行!我不会由于你的固执而违反军纪,请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应该去擦飞机了,祝你好运!”罗伯特上校转身走了。

这时中国飞行员们陆续走进大厅,背着伞包的丁震天老远就兴高采烈地向蔡继恒打招呼:“嗨!鳄鱼,你这个地勤人员怎么也来啦?”

他身边的公牛也笑着说:“鳄鱼,你还是老老实实去擦飞机吧,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面目狰狞的孙正清拍着蔡继恒的肩膀开玩笑道:“鳄鱼,你一个擦飞机的地勤居然敢吃空勤灶?太不像话了。”

蔡继恒苦笑着问:“滑翔机,停机坪上还有没有加满油的-51?哪怕是-40也行。”

孙正清警惕地问:“鳄鱼,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吧?我劝你少想歪门邪道,一点成功的可能也没有,羊街机场的规章制度非常严格,没有作战任务的飞机不可能加油装弹,没有空子可钻,你小子就死了这条心吧。”

参加出航任务的空勤人员到齐之后,讲台上的情报官详细讲述了今天的作战任务。据他介绍,三亚日军物资转运基地存有大量的弹药,只要投中一枚,就会引起连续爆炸和燃烧,b-24d的航行高度与投弹高度要保持在6000米,另外的20架-51负责掩护攻击,其中10架在b-24d上空1000米高度担任掩护,其余10架战斗机与b-24d同高度,在一公里距离内左右伴行。

情报官讲解完任务及飞行要点后,又指着正面墙上的地图说:“先生们,在物资转运基地港口及附近的车站,驻有日军一个步兵大队和两个高射炮大队,防空炮火十分严密,大家一定要小心。另外,在海口市及周围地区,驻有日军一个联队,岛上其余地区大部分是重庆控制的民间游击区,五指山地区有中共琼崖纵队控制的小片游击区,我机如发生意外或迫降时,最好选择民间游击区迫降或跳伞,当地的游击队可以向机组人员提供掩护和帮助。”

最后情报官又问众人:“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静悄悄的,无人提问题。

情报官点点头,又宣布道:“好,如果没有问题,请大家马上去领意外备用金,我们定于6时整准时起飞!”

于是,所有的美国军人都领到一条布板腰带,里面装有两根金条和部分美钞、国统区的法币、日本占领区发行的军票、南京的伪币,还有共产党根据地的货币。美国军方为自己的飞行员考虑得相当周到,这些钱是用来为飞行员跳伞或迫降后使用的,既可以报答为自己提供方便的人,又可以向敌方人员行贿,为自己买一条生路。当然,如果不出意外,每次出航回来,这些钱必须要上交。

领到意外备用金的美国军人们纷纷把布板腰带系在腰上,他们对这些钱毫不在意,反正是过路财神,出不出意外这些钱都不属于自己。

领取意外备用金的场景对蔡继恒来说也很熟悉,他曾驻守过不少机场,衡阳、桂林、重庆梁山……好像哪个机场都一样,出征前美军空勤人员们都能领到这种装钱的布板腰带,而中国空勤人员却从来没有,蔡继恒对此已经很习惯了。

这时中国飞行员们都很知趣地先行走出大厅,丁震天对蔡继恒笑笑说:“兄弟,人家是阔少,咱不能比,谁让咱穷呢?要比就比技术和勇气,这一点咱不比美国佬差。”

蔡继恒握住丁震天的手,略带苦涩地说:“什么都不说了,祝你们好运!都能平安回来。”

蔡继恒把丁震天、纪云浦等人送到停机坪上,此时早已加满油、试好车的12架身型巨大的b-24d“解放者”轰炸机已经整齐地排列在停机坪上,机头下边供人进出的小门也全部打开,机组人员登着铁梯一个个进入机舱,先是正副驾驶员,然后是领航员、投弹手及机械士官,最后是操纵机枪的射击士官。

6点钟整,一颗红色信号弹从塔台上方升起,12架b-24d“解放者”轰炸机的引擎同时震耳欲聋地发动起来,庞大的机群开始慢慢滑行,一架架轰炸机依次滑向跑道,机翼梢上的红色航行灯一闪一闪……

蔡继恒看见丁震天在驾驶舱里向他挥手告别,他举手向出征的机群行军礼,眼看着轰炸机群一架接一架在跑道上加速疾驶,最后腾空而起,隐没在云层中。

随后是20架喷涂着鲨鱼嘴和美人身子图案的-51战斗机群起飞,景象也颇为壮观,机群在空中完成编队后消失在远方……

蔡继恒踩着梯子正在仔细擦拭-40战斗机的座舱盖,他大汗淋漓地光着上身,头上戴着一顶云贵地区常见的竹编斗笠,显得十分滑稽。云贵高原的气候并不炎热,但阳光却格外强烈,才几天时间,蔡继恒几乎被晒脱了一层皮,他到集市上买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感觉方才好些。

一群机场红十字会的中美护士从停机坪旁的小路上经过,沈星云也在其中。女护士们一见蔡继恒的狼狈相都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蔡继恒一见美女顿时来了精神,他摘下斗笠向护士们挥动了几下,兴致勃勃地用英语打招呼:“嗨!美人们,下午好!”

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护士笑着回答:“你好!先生,你是新调来的地勤吗?”

蔡继恒毫不脸红地自我介绍:“不,我是新调来的蔡继恒上校,受陈纳德将军的委派,正准备接替第23战斗机大队指挥官罗伯特·斯科特上校的职务。请大家多关照!”

美国护士夸张地睁大眼睛:“上帝啊,好年轻的上校,你大概十岁就进军校了吧?”

蔡继恒从梯子上跳下来,穿上衬衣一本正经地说:“这很正常,莫扎特五岁就会作曲了,我为什么不能十岁进军校呢?”

护士们被逗得大笑起来:“哈哈,原来我们这儿有个少年天才……”她们笑着走远了。

沈星云留了下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蔡大哥,你可真能吹,张嘴就敢冒充上校……”

“哟,这不是我的营养师吗?那我可得好好侍候,不然得罪了沈小姐,我连空勤灶都吃不上了,来,喝口饮料!”蔡继恒随手递给沈星云一瓶可口可乐。

沈星云也不客气,接过瓶子喝了一口,开玩笑说:“嗯,尽管是个冒充的上校,但还是挺有绅士风度的。蔡大哥,你慢慢熬吧,早晚能熬到上校。”

蔡继恒不屑地哼了一声:“上校算什么,总有一天,上校们见了美女得冒充蔡继恒。”

沈星云“噗”地一口把可乐喷出去,又一次大笑起来。

蔡继恒弯腰把抹布在水桶里涮了涮拧干,然后登上梯子准备继续擦飞机。

沈星云仰起脸望着蔡继恒说:“蔡大哥,休息一会儿吧!”

蔡继恒拉开飞机的座舱盖,跳进机舱坐下,他随手摆弄着操纵杆说:“沈小姐,我敢说你从来没进过战斗机座舱,是不是?”

沈星云的确没有近距离观看过飞机座舱内部,她好奇地登上梯子伸头去看。

蔡继恒指指操纵杆顶端的红色按钮问:“知道这个按钮是干什么的吗?”

沈星云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

“这是机枪发射按钮,需要射击时,先翻开这个盖子,这是保险盖,然后按下这个红色按钮,飞机上的六挺大口径机枪就同时打响了……”

沈星云奇怪地问:“那我怎么没看见机枪呢?再说……这么窄的座舱里好像也放不下六挺机枪啊?”

蔡继恒哭笑不得地说:“你以为机枪都架在座舱里啊?战斗机的机枪一般都装在机头或机翼上,-40战斗机的型号也是在不断改进,安装机枪的数量也不同,比如这架飞机是1941年以后出厂的-40e,两侧机翼上各安装了三挺点50机枪,射速是每分钟600发至1200发。”

沈星云指着一块仪表问:“那……这是什么?”

“哦,这是高度仪,你可以通过这块仪表确定你的飞行高度。”

“那这个仪表呢……”

蔡继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说你怎么这么大好奇心,还问个没完了?我要开始工作了,你该干吗干吗去!”

沈星云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被蔡继恒数落两句也不生气,她恋恋不舍地扒着驾驶舱边缘央求道:“蔡大哥,你就给我讲一讲嘛。我今天下午休班,没事的。”

蔡继恒眼珠一转问道:“这么说,你今天下午没事?”

“是啊,只有到晚餐的时候才去餐厅值班。”

“噢,我明白了,你是没事干闲得难受,这好办,我这还有几块抹布,你和我一起擦飞机怎么样?”蔡继恒居心叵测地望着沈星云。

“行啊,不过你得把斗笠给我戴,我最怕太阳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