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崩溃 都梁. 5765 字 2022-09-18

行刑的日本新兵们列队跑步出了战俘营。

张宝旺铁青着脸,正要招呼战俘们上前收尸,却发现佟满堂面不改色地叉开双腿,稳稳地站在那里,他将双臂抱在胸前,挑衅地盯着翻译官高升。

张宝旺暗暗吃惊,心说此人倒是不一般,绝对是个胆量过人的汉子,好像什么事也吓不住他。张宝旺想,要是有朝一日高升落在满堂手里,他会毫不手软地掏出高升的肠子。

这几天满堂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逃跑。他在观察日军哨兵换岗的规律和战俘营大门前哨兵的位置,还有那个该死的瞭望塔,这瞭望塔高出地面五六米,上面通常是两个鬼子哨兵操纵着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战俘营外的开阔地足有300米的视野,瞭望塔上的重机枪一旦开火,没有人能跑过这片开阔地。看来不把瞭望塔上的岗哨干掉,逃跑便是一句空话。

满堂需要武器,没有武器什么事也干不成,他在等待时机。满堂总是叮嘱铁柱,凡事要忍,千万别惹事,否则会给逃跑计划带来麻烦。

想是这么想,可事情还是来了,想忍都不容易。

一天晚上,放风刚刚结束,院子里的战俘们纷纷回到屋里,满堂发现铁柱的眼角青了一块,像是被人打的。

满堂立刻火冒三丈,他一把揪过铁柱问:“说,你眼睛怎么了,谁打的?”

铁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哥,莫事。”

“放屁!莫事你眼角咋青啦?是谁干的?”

铁柱朝四周看看,小声说:“哥,咱不说好了吗,遇事能忍就忍,不惹事吗。”

“忍也要看看是啥事,俺兄弟让人家打了……他娘的,这还了得啦?快说,要不哥连你一起揍!”满堂凶相毕露地低吼着。

“嗨,这事怨俺自己,刚才在院子里放风,俺躲在茅房后面正吃山田给的窝头,结果让二大队一个狗日的看见了,这狗日的过来就抢,俺不给就挨了一拳。”

“那你咋不还手?揍他个鳖孙!”

“还手了,还真不行,那狗日的比俺高半头,胳膊比俺大腿还粗,他轻轻一拎像拎小鸡似的把俺扔出去,真打不过这狗日的,窝头到底还是让他抢走了。哥,算了吧,只当把窝头喂了狗……”

满堂气得几乎发疯:“娘的,明天你揣着窝头,俺跟在你后面,俺要会会这狗日的!”

第二天傍晚,铁柱依照吩咐在前面走,满堂混在放风的战俘群里溜达,眼睛一直用余光盯着铁柱。果然,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拦住了铁柱,这家伙身高足有185米,长着一脸疙瘩,阔鼻大眼方嘴,敞开扣子的军服里露出发达的胸大肌和浓密的胸毛,他见了铁柱似乎是懒得废话,径直把手伸进铁柱的怀里,铁柱双手拼命护住他的窝头挣扎道:“干吗呀,明抢啊?”

那汉子狰狞地只用一只手揪住铁柱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小王八羔子,老子就抢了怎么着?”

满堂像头豹子般冲过去,一拳打在那汉子的左眼角上,汉子的注意力全在铁柱怀里的窝头上,冷不防挨了重重一拳,他身子晃晃险些栽倒。

满堂从小就好斗,多少有些格斗经验,他知道凭这汉子的身板怕是一拳放不倒,要趁热打铁再来几下,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于是满堂又照他鼻子给了一拳,谁知这一拳却打空了,那汉子身形未动,只是脖子轻轻一歪,满堂的拳头竟从那汉子脸颊旁擦了过去,他身子一时收不住,随着惯性将要向前扑倒的同时,柔软的腹部遭到对手重重一击……只这么一下,这场格斗就结束了。

满堂一头栽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痛苦地在地上滚动,难以言传的剧痛使他浑身大汗淋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柱见哥哥被打倒也急了,他破口大骂着一头撞过去,那汉子轻轻闪开,一个飞腿踹在铁柱胸前,铁柱仰面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战俘们哄笑起来,战俘营的生活很枯燥,战俘们巴不得天天有人打架,谁把谁打了并不重要,有娱乐效果就行。

那汉子叫薛占魁,今年30岁,是战俘营二大队的队长,被俘前是国军第9军新24师的一个上士班长,民国三十年中条山战役时被俘。薛占魁是河北深县魏家林村人,少年习武,打得一手好拳,是个性情暴躁的人。以薛占魁的功夫,像满堂这类没见过世面,只擅长村野打斗的野孩子根本没有交手的资格,只不过刚才薛占魁太过于关心铁柱怀里的窝头了,才猝不及防挨了满堂一拳,否则十个满堂也别想近他的身。

此时薛占魁虽然打倒了满堂兄弟俩,但他余怒未消,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揍他,今天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被揍了一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就是把满堂撕碎了也不为过。薛占魁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把拎起满堂,准备照他脸上再饶上几拳,只要这几拳上去,这小子的脸就会变成一块烂柿饼,要让他后悔一辈子,吃豹子胆了,敢和薛大爷动手动脚?

然而薛占魁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他下意识地使出脱腕术,准备反击擒制对方,谁知对方臂力惊人,竟然纹丝不动。薛占魁知道,这回是遇上真正的对手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战俘营一大队队长张宝旺。

“薛占魁,看得出你功夫还不错,只是别坏了规矩,我这两位兄弟没练过武,你就是一拳把人家打死,脸上也无光啊。”张宝旺客气地说。

薛占魁收了手,李长顺、孙新仓急忙上前将满堂和铁柱扶起来。两个大队几百个战俘将场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谁也没有料到,平时貌不惊人、性格随和的张宝旺竟然有和薛占魁叫板的胆子,这种热闹可是百年不遇。

薛占魁心里也暗暗吃惊,真他妈的走眼啦,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张宝旺居然是个练家子?而且成功地瞒过了所有人,就冲这个,此人真不可小觑。

薛占魁打量着张宝旺说:“张队长,这两个小兔崽子是你的人吧?我可把丑话说在头里,日本人拨给战俘营的粮食就这么多,战俘营里八百多号弟兄都吃不饱,有人多吃了就得有人少吃,张队长,你得管管自己的人,少干偷鸡摸狗的事。”

张宝旺平静地说:“薛占魁,说话要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我的人手脚不干净?”

薛占魁指了指铁柱说:“我盯这小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吃饭的时候他早把自己那份窝头吃了,怎么放风的时候又变出个窝头来?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张宝旺笑了笑:“噢,是为这个,那我告诉你,铁柱的窝头是我们几个弟兄从嘴里省出来的,他年纪小,需要照顾,这总可以吧?”

“扯淡!你糊弄鬼去吧,每人就这么点粮食,我就不信你还能从嘴里省出来给别人,他又不是你爹。”薛占魁蛮横地说。

张宝旺沉下了脸:“薛占魁,你嘴放干净点,会不会说人话?”

“嘿嘿!大爷我这么说话是客气的,你还没见过我不讲理的时候呢。”

张宝旺被彻底激怒了:“好啊,我倒想见识见识,姓薛的,你出招儿吧,我今天陪你玩玩。”

薛占魁解开衣服扣子,将军装上衣甩飞,露出一身结实发达的胸肌和六块棱角分明的腹肌。他身子下蹲,展开双臂立了个门户道:“姓张的,这是战俘营,鬼子巴不得咱们都死,咱们也就省点事,不用立生死文书了。”

张宝旺后撤一步,凝神屏气侧身以丁字步迎敌,格斗双方都进入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哨声,只见翻译官高升吹着哨子,带着几个日本兵跑来,围观斗殴的战俘们纷纷自动让开一条路。

高升边走边吼道:“你们这帮鳖孙,吃饱了撑的,是不是?还有闲工夫打架斗殴?他奶奶的,统统给我关‘小号’饿上两天!”他扬起手中的皮鞭,驱赶着看热闹的战俘们。

高升说的“小号”,是指放在岗楼后边的两个铁笼子,这是专门为惩戒战俘预备的。铁笼里只有一米见方,囚犯只能坐着,根本无法躺平,顶部除了几根铁条则毫无遮拦,囚犯日晒雨淋,饮食全无,关押的天数依日军军官情绪决定,一至七天不等,身体虚弱的人很少有能熬过五天的。

几个日本兵上前将张宝旺和薛占魁分开,准备拖进小号。这时大家头顶上传来鼓掌声,战俘们抬起头来才发现渡边少佐正坐在瞭望塔上,看来他已经观看多时了。

高升挥手制止住日本兵,抬头看着渡边等候吩咐。

渡边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向高升点点头说:“高,不必惩罚他们,我很有兴趣观看这两个人的比武,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中国功夫呢。”

院子里的几百号战俘一下子静了下来,渡边是战俘营最高指挥官,在这里他的话就是圣旨,违抗渡边的命令,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高升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大家都围过来,给这两位腾个场子,渡边太君可是难得有这种雅兴,大家可能不知道,人家渡边太君也是柔道和剑道的高手呢,能有兴趣看中国人比武,那可是够给面子的!”

张宝旺倏地收起拳势,面无表情地对薛占魁说:“姓薛的,咱俩的账以后再算,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不奉陪了。”说完张宝旺转身要走。

薛占魁冷笑道:“姓张的,你怕了?”

“随你怎么想,薛占魁,你是不是喜欢让人家当猴耍?”

“无所谓,我现在除了想揍你,没工夫去想别的。当然了,今天你要是不想交手也行,当着这些弟兄的面给我赔个不是,咱俩的账也就算了。”

张宝旺转过身来:“薛占魁,你是练武之人,应该知道武林的规矩,凡事不可苦苦相逼,我不和你打可未必是怕你,明白吗?”

这时在瞭望塔上的渡边说了几句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