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梦河夜航 严雪芥 3795 字 2022-09-19

她将脸埋得更深,同时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楼道的风甚至穿不过他们。

她想,她至少还有阿公阿嬷,他呢,十六岁,遭遇那样的伤口,母亲改嫁……又曾有什么人保护过他?她不知道。

娄语突然觉得很难过,伸手更紧地拥住他。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爸爸他为什么……”

他松开她:“先进来吧。”

娄语这才傻乎乎地意识到,两个人居然在门口黏糊了好一阵子。

闻雪时将她领进门让她坐下,这是她第一次进到他家,整体很小,是个大开间,床摆在最里面,床头旁码着一排整齐的影碟架。

意外的是个非常老派的人,居然还用录像带看电影?

娄语指着影碟机:“这个看起来不会很麻烦吗?现在连影像店都越来越少了。”

闻雪时正在倒水,不置可否地回答:“还行,以前在云城街边还是有不少可以租借的店,来京崎上学后确实没怎么看见,比较起来是有些麻烦。但我觉得恰恰这些麻烦让它变得迷人。不像视频网站随手点开几秒又马上关掉,把它买来或者租来,开启它的过程不容易,我就会想要好好地看下去。”

娄语听过他的解释,立刻推翻了刚才对于他老派的注解。

或许用一根筋来形容他会更合适些,认真又执拗,不喜欢随意的闻雪时,就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这些麻烦也使他看上去变得迷人。

娄语说着那下回我也试试用影碟机,目光又被最显眼的一架钢琴吸走。

这架钢琴一看也有些年头,看上去没在使用,盖着一块黑色桌布,其上还摆放着一株仙人掌。

看样子……就像是坟墓。

他端着柠檬水过来,顺着她的视线主动提起:“三岁开始弹的,一直到十六岁。之后就没再弹过了,所以一直盖着。”

娄语接过杯子的动作顿住,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太不可思议了——

那阿维伲翁的最后一夜,他在火车站即兴为她弹奏的那次……

闻雪时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出来:“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想什么这么明显吗?”

他没回答,就着弯腰递杯子的姿势凑近,轻轻碰了下她的唇,就好像在啄一只小狗。

可对小狗来说,这太刺激了。

水杯没拿稳,掉到地毯上,湿漉漉地滚进沙发底下,两片柠檬咕噜噜地贴在杯壁上。

这是他们之间发生的第一个亲吻。没有什么浪漫场景,在他的出租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递水杯的瞬间,被他偷掉了。

闻雪时若无其事地捡起杯子,走到流理台背对着她,在那儿洗了足足五分钟的杯子,这才又面色如常地回来。

他一本正经地提醒:“这次别掉了。”

接着,一个不再轻飘,带着侵略的吻落了下来。

娄语被两个吻搅得头重脚轻,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她捏着杯子,水还是洒了出来,沾湿手指。闻雪时在她身边坐下,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拿过纸巾替她擦。

她急忙抢过纸巾,嘀咕道:“我可以自己来。”

然后借着扔纸的理由,她匆匆从沙发上起身,逃离他身边。总觉得再和他靠近会很危险。

但闻雪时接下来没有再搞突然袭击。两人一起做了年夜饭,说是两人一起,但最后还是被他撵出厨房,因为她厨艺实在一般,还想假装自己很会做,下油锅倒东西时油点噼啪乱溅,把闻雪时吓一大跳。

他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配着无聊的春节晚会哈哈直乐,虽然他们都不觉得节目好笑。快到十二点时,两个人挤到窗户前,听着城市很远的地方此起彼伏的烟花声,那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就像在另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她。

他转过头来说:“新年快乐。”

她仰起脸回应他:“新年快乐!”

“今晚要留下来吗?”

他的下一句话让她顿时呛出声。

闻雪时失笑地替她顺背,还要揶揄她:“想什么呢?我意思是很晚了。我当然也可以把你再送回家……但今晚是除夕。”

所以,两个孤零零的人就不要再分开了。

她窘迫地别过脑袋,含糊地唔了一声。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在带来的行李箱里不止装了年货,最底下其实还藏了过夜用品……

她还在想入非非,闻雪时却已经从衣柜里拿出了被褥和毯子,扑在了床边的地上。他指着单人床说:“你睡床吧,我睡这。”

之后两人又合力把碗洗了,打开影碟机看了一场老电影,折腾到凌晨两点才准备结束这一晚。

他关了灯,她躺在他的床上,闻着他的味道,听他从开关的位置一路窸窸窣窣摸索着睡下。

她抱着他的被子,心脏像被一根狗尾巴草轻微地搔动着,忍不住朝地上轻声叫唤:“地上很凉吧?”

“没事,还好。”

“如果不舒服……可以睡上来。”

她一说完,即刻把脑袋蒙被子里,一边在心里疯狂呐喊——天呐娄语,你看看你说的什么鬼话,能不能矜持一点!

空气一片沉默,闻雪时忽然轻轻笑了笑,然后说不行。

“太快了。”他说,“我想和你慢慢来。”

“……什么啊。”她探出脑袋自证清白,“我的意思只是一起躺着!”

他嗯道:“是我办不到只是一起躺着。”

娄语立刻不吱声了,幸亏关着灯,他看不到她的脸有多红。

接着是长久的安静,可娄语根本没有睡意,心跳一直在高频跳动着。很多东西在脑海里五花八门地蹿过,最后她想起来那个被吻打了岔的话题。

“你睡了吗?”

她轻声试探,他很快回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

她最终没有问出关于钢琴的事情,既然他当时避而不谈,那应该是他不想说的。

房间里又安静下去,就在娄语意识快模糊时,她突然听到闻雪时的声音。

“小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是我刚上高中那会儿。”

他近乎梦呓般的叙述着。

“他有抑郁症,已经很久写不出满意的曲子了。越写不出,他的病就更严重。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他说我去散会儿步。散步散了三天。三天后他的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两边的口袋鼓鼓的,塞满了他写的那些碟。”

“后来只要坐在钢琴前面,我就会想起那天午后很热,他的尸体很肿,我认不出他来。倒是他身上穿的黑色外套,我反而觉得更亲近一点。”

娄语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抖了抖嘴唇,难以想象那副画面给十六岁的少年带来的是怎样的阴影。

可现在二十一岁的青年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开始讨厌钢琴,可在阿维伲翁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再见面的那一刻,我还是依赖它了。”

不善言辞,也从来没对谁告白过的他,选择用练习了十来年最衬手的武器捕获他的小狗。

娄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看似信手拈来的一场弹奏,对他而言需要克服什么。

……自己值得成为这份意外吗?

在彻底体会他的决心后,她被巨大的喜悦,以及更庞大的不安包裹。情绪冲撞地太厉害,以致于她想即刻飞奔下床拥抱住他。

她也这么做了。

闻雪时诧异地感觉到一只小狗钻进了他硬邦邦的被窝,贴到了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心头酸软成一汪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