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 154 章

胤祥回来府里才知道,胤禩也来了,正坐着看自己案上的字画。顾问行便忙迎上来请安。胤祥一头进书房,口中笑骂道:“陈平这狗才,只说顾问行来了。早知八哥也屈驾寒舍,就该连四哥也叫来,我们一处吃几杯!”

“老十三这画画得越发有神韵了!”胤禩笑道:“有功夫给我也画一副——我来时顾问行先来了,我们是碰上的。”

胤祥心里打着主意,一笑作答,他原想装病随意应付顾问行,胤禩一来,便不成了。因笑道:“八哥,四哥府里的邬思道,我原想他一个残疾人,天天赖着四哥做什么?后来才知道,他诗词写得极妙。瞧瞧我们四哥,面上那真是侍弄田园念念佛经的正经道学,谁知他的侍妾格格们,哎呀呀,那真是,啧啧……怎么说呢?一个比一个有才华,见到邬思道诗词写得好,放声高歌,那唱的,端的天籁之声啊!谁能想到那?兄弟中最会享福的,竟是四哥!我们竟都是些傻子……”

胤禩不禁看了顾问行一眼,担心胤祥将手谕给了顾问行,他才亲自赶来,原想胤祥必定要说句“什么风吹得八哥来了”之类的话,却不料胤祥绝口不问来意,一进门就眉飞色舞说什么曲子——又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好耐着性子附和,说道:“那是!四哥最是聪明伶俐着呢!”

“就是!”胤祥越发来了兴致,命顾问行坐了绣墩上,叫阿眉和春姐儿进来点灯,上来茶点水果,索性长篇大论,说道:

“我竟是个井底之蛙,今儿在四哥那算爬出井沿见识了一番!那小嫂子们不但姿容绝世,口齿便捷,就才学二字,叫须眉男儿自愧不如啊。单说写诗的押韵……”

胤祥将他的小嫂子们夸夸夸夸,夸完这个夸那个。他小嫂子多啊!阿眉和春姐儿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地上来,果盘换了三轮,点心上了三轮,胤祥口似悬河滔滔不绝,将他平时听四哥和邬思道、文觉大师等人讨论诗词,佛家道家心得都拿出来,按在小嫂子们的头上,将小嫂子们都夸成女状元。

顾问行也是读书人出身,听得痴迷,大为叹服,俨然忘记了差事。

胤禩心里发急,知道老十三难缠,特意自己亲自过来,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这么难缠了,心里骂一声混账四哥,一个劲地掏怀表看时间暗示胤祥,胤祥说的两嘴白沫,终于略停一停要喝茶,便道:“也亏了十三弟好记性——我今个……”

“今个你可不能走,顾问行也留下!”胤祥心里暗笑,一口打断了胤禩“今儿个来有要事”的话,“对了,四哥和小嫂子们还在读《佩文斋书画谱》,里头着实有些绝妙好词。八哥你知道,我是不养戏班子的,就抄了几首拿来打算给阿眉和春姐儿,叫她们练习,可巧了今儿你就来了,你有这个耳福!”招手儿叫过陈平,说道:“八哥难得来咱们这里一回,我真高兴!你去厨房看着弄一桌小菜,清淡些儿,叫阿眉和春姐儿过来,给爷们助助兴,顾问行也沾个兴儿!”

喝酒、听曲子、吹牛……胤禩暗恨他怎么就不是四哥的性子,开门见山直说那!他和这无赖小子附和什么!

胤禩气得人恍恍惚惚的,见胤祥兀自缠着劝酒,给听得如痴如醉的顾问行使个眼色,起身道:“回头我也借一本《佩文斋书画谱》好好看看。不过今儿实在太晚了,宵禁时间马上到了,回去后,刑部有文书要看,礼部也有文书需要看看那。”

胤祥嘻嘻笑道:“《佩文斋书画谱》已是人间绝版,四哥那里有一本,我去借给你看——八哥在礼部有什么事?”胤禩便看向顾问行,笑道:“筹备皇上出巡的事。汗阿玛前儿说,要出去走走。”

胤祥命人止乐,说道:“原来如此!怪道邸报说‘已委皇子筹办出巡大礼’。原来是八哥!呃——”他打了个酒呃,已有些醉意朦胧!“说到现在,我还没问你们来意,八哥习惯办出巡仪式的,难道叫我去礼部学习么?”

“不是。”胤禩见胤祥借酒装迷糊儿,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冥顽不化的“四爷党”,口中却笑道:“刑部的档案,都封了几个月了,下头书吏们都说不便,得有你一个手谕,叫他们启封。”

胤祥满不在乎地又斟一杯酒自饮了,说道:“哦……是为这个?告诉八哥一句话,兄弟给你保证,你们要查什么,只管找我,要一件给十件,要十件给……给一件……封档的事是汗阿玛的话,要启封,等闲了我禀一声——汗阿玛,胤祥和你南巡——”说着已是玉山倾颓,歪在椅中兀自口喃喃而言,却任谁听不懂说的什么了。

“走吧。”胤禩铁青着脸,扫视了一下众人。

胤禩回去府里,一个人憋在屋子里气得破口大骂混账四哥!越骂越是不甘心,八福晋拿着一个大红肚兜进来,一脸幸福地问:“爷,看我给孩儿绣的肚兜好看吗?”他脸上条件反射地露出夸赞的表情,瞅着看不清是鲤鱼还出红绣球的绣花夸道:“好看。”孩儿一定喜欢。八福晋幸福地笑,高举着肚兜在身前,幻想孩儿出生后穿上肚兜的可爱模样,美丽的眼睛里有一模梦幻:“孩儿一定长得和四哥四嫂家的孩子一样胖气,我下次再绣一个大一点儿的。”

胤禩点点头,眼里也有了期待和笑意:“好。劳累福晋。”

“劳累什么?我高兴得很。时辰不早了,我先去睡觉了。爷早点休息。”八福晋给他一个愉悦的眼神,转身就走了,从背影看一点没胖,还是以前的轻盈苗条。

胤禩等她的身影看不见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住,如此幸福的日子好似做梦一样,他不允许有一点点失去的可能。他猛地冲出来书房就要爬梯子去找四哥论理。却是刚上了墙头,听到四哥府上小厮询问:“八爷,夜里风大您穿的少,奴才给您拿披风。”他就愣在墙头上。

自己在营救大哥事情上的糟糕表现,至今可还没去给四哥道歉那。四哥见到了自己,指不定怎么埋汰嫌弃臭骂一顿。

“天儿太晚了,四哥好睡了,我就不过去了。自己喝一会儿酒。”胤禩穿着混账四哥的披风,找来一坛子四哥的好酒,自己在梯子上迎风灌酒。

一口酒,这辈子,到底是改变了。是郡王了!

一口酒,不再是被贬低到贝勒顺便被废除继承权了。

一口酒,大哥也救出来了。

一口酒,还有了嫡出的孩子了!

一口酒,……

生活真好。八爷想着心事,一口一口地闷酒,一颗颗大大的泪珠子往下掉。思及自己在营救大哥事情的糟糕表现,幸亏四哥救场,一系列的发展,一开始羞愧心虚又兴奋激动,再来就是悲愤莫名,再后来是越想越高兴,不知怎么的越高兴就委屈,脑袋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乱嚷嚷着就要去找四哥论理儿。

可是他已经喝到第三重境界,变成疯子了,脑袋一歪脚上一滑就睡着了,幸亏侍卫傅鼐接住了,否则从梯子上摔到地上。

八福晋肚子里有了娃休息很有规律,听丫鬟说:“爷喝醉了……”打个哈欠,习惯性地关心地起身,起来一半又躺回去,生怕八爷的一身酒气熏到孩子,迷糊吩咐一声丫鬟们:“照顾好。”眼睛一闭继续睡养胎觉。

毓庆宫,顾问行回去复命,太子气得摔的两个花瓶:“老八!”

太子以为,一定是因为胤禩在,胤祥才没有将手谕给自己的。越发地恼恨老八!顾问行不是贾应选会安慰奉承,他自己还沉浸在十三爷说的那些精妙佛家体悟中,见太子没有其他吩咐,就回去自己的屋子研读佛经了。

对此,太子很是窝火,赵国柱进来,太子摔摔打打的骂骂咧咧的:“内务府一群废物,这是派来的什么总管!不把孤放在眼里,看孤以后怎么收拾他们!……”

赵国柱赔着笑儿听着,他也恼火那。贾应选死了,太子复立了,本来该是他做总管了!结果皇上直接给空降一个修佛的!关键现在凌普不在内务府了,他们真是处处不方便。

可他又不敢附和,只能劝说着:“太子爷,他很得圣心那。听说太监中,皇上就喜欢听他说说佛。”气得太子猛地给他一脚:“敢情孤这里是寺庙!”赵国柱抱着肚子倒在一地的瓷片上,身体哪儿哪儿都疼还不敢表现出来,眼泪流肚子里的同时,突然有点怀念贾应选,以前,这些罪都是贾应选受的。他想着,腰上又挨了一脚,听到太子一声戾气十足的爆喝:“蠢笨的东西,滚!没有贾应选一半机灵!”

“奴才马上滚!”赵国柱哭一嗓子,爬起来一歪一扭地走着。迎面见到高三变,面对他收回进去的脚,转而离开的背影,恨恨地吐一口唾沫:“早晚轮到你!”骂完又抽自己一嘴巴了——这不是诅咒自己和贾应选一样运道吗!

一个小太监听到“啪”的一声匆忙地看他一眼,被他怒瞪回来,忙低头继续端盘子。毓庆宫里头,册封太子的大宴美酒佳肴等等还没有完全收掉,太监宫女婆子们都在忙乎着,太子妃听说太子去书房了,也没去问,只管自己洗漱沐浴,去哄好了昭儿,唱着歌谣哄着弘曣睡觉。

诚亲王府里,前书房,三爷胤祉和陈梦雷先生正深夜畅谈,听到小厮禀告,感叹道:“八弟居然亲自去找十三弟?”

陈梦雷两眼发光:“爷,刑部里头一定有猫腻,关乎八爷自身的!”

胤祉眼里奇彩连连,脸上有一抹兴奋的潮红。

“来而不往非礼也。八弟要弹劾我的门人孟光祖,我就送他一份大礼吧!”

陈梦雷谨慎:“三爷,孟光祖有不法之事,我们还是……”

“我知道!”胤祉眼里都是阴狠。“我已经抄光了他的家底子,将银子送去慈幼院了。也是,善事一件了。”

“这样妙!”陈梦雷放心了。笑道:“三爷,听说四爷管着户部,八爷管着刑部了,您是什么章程?”

提起来这件事胤祉就窝火。承德山庄的一场大乱,自己冲在前头,结果好处都给了四弟和八弟!他还是管着翰林院和武英殿!

胤祉憋气地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

良久,方道:“老八对比四弟嫩着。刑部?刑部不是那么好管的,是非之地也。这不,出来麻烦了?一个档案都搞不定。我的这个十三弟啊……如今太子复立了,大哥被放出来了,看似一家人和以前一样。这新一轮争斗的开始,谁也没有想到,会从胤祥这里开始。平时谁也没看在眼里的案卷之争,嘿,我也是开了眼了。”说着说着,胤祉很是自嘲。

陈梦雷却是严肃道:“这事情,确实是谁也没有想到。十三爷,……这点小动作,皇上即使知道了,也只是哈哈哈哈一笑,不会责罚,甚至觉得十三爷顽皮闹气。所以,太子爷、八爷,都不敢去和皇上说。”

顿了顿,他摸着白胡子,伸手拨弄桌上烛火,老眼一眯:“这样看来,三爷,上一轮争斗,四爷才是最大的赢家。”

“你才发现?”胤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又取笑道:“也是,你现在能发现就不错了,其他人,估计都在琢磨老八是大赢家那。”

陈梦雷苦笑:“三爷,四爷本来就是一直位高权重,功劳大。这次被封亲王,也是水到渠成。谁也不会去多想。”

“是啊。我们争来争去的,四弟变成亲王,十三弟锻炼出来,还要满朝文武大臣在害怕之余,多了一个‘服’字儿,……”胤祉苦笑连连,眼睛望着橙黄的烛火越发想叹气。“你不知道,四弟最要我服气的一点,从来片叶不沾身。一幅《画虎》的画儿就能要汗阿玛哭吗?汗阿玛压根就是借坡下驴,顺势放出来大哥,名正言顺地复立太子。”

“可是三爷,不管怎么说,四爷不是威胁。如今我们是暂时不能动了。只看太子爷和八爷的争斗,再等机会出手。”

“争斗什么?”胤祉自嘲地笑,拿眼瞅着陈梦雷:“先生认为,太子爷还有争斗的力量吗?蠢老九老十老十四打架闹事的一番争执,八弟获得了汗阿玛的认可,最后还是四哥收拾摊子。老八还暗自高兴那,岂不知汗阿玛最是看着这一点:收拾摊子。——如今我们八爷啊,高兴的一心争皇位那。”

陈梦雷望着摇曳的烛火思考一会儿,凑近了三爷:“三爷,太子到底是太子,要聚集大臣很容易。我们这样……”

两个人的表情从黯然到明亮,到笑了出来,越说越高兴。屋外,三福晋从青色霞影纱中望着两个靠近的人影,轻轻地叹口气,好一会儿,见他们越是越是靠近,无奈地转身离开。

太子册封礼还没过,争斗再起。虽然,这些争斗都是私底下的。

四爷第二天醒来,听王之鼎说了老八夜里在墙头爬梯子喝醉的事情,还有十三弟昨天的一场大秀,自己府里的侍妾格格们如何如何,一眨眼,还是担心老十三惹事。

一大早的,早朝也没去,叮嘱再叮嘱了老六,还有福晋、弘晖、金常明等等人,赶去宫里请安,挨个长辈请安,陪着康熙用完晚膳散步,四爷和康熙请示了,带着胤祥去江浙一趟实际地看看庄稼土地情况。

四爷回去府邸,继续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学习等等。清溪书屋里,康熙思索一会儿,要李德全找来胤祥和胤禵,上下打量两个老儿子英姿勃发的小样儿,温和地询问他们:“你们四哥要去江南办差,你们要跟去吗?”

去江南?胤祥一个激灵,立即躬身道:“汗阿玛,儿子跟去。汗阿玛请放心,儿子一定照顾好四哥。”就四哥那使劲得罪人的过往,到了江南那仇家满地跑的地方,……胤祥瞬间就提起来一颗心。

康熙满意地摸摸胡子,胤祥果然是没有放不下军权的心思,这份兄弟情意,也是难得了。

“胤禵,你那?你不是一直要差事?”康熙笑问。

胤禵有点懵。

这样关键时刻,离开京城?

“汗阿玛,……儿子,儿子,要想一想。”胤禵结巴。纳闷不解的眼神儿:“汗阿玛,四哥去江南做什么?”

“去看看江南的庄稼。”

胤禵:“……”这点儿事情,也要四哥亲自走一趟?胤禵知道去年南方大旱,但他根本不认为这是大事,可他又放心不下四哥。“汗阿玛,儿子,儿子,……”

康熙老神在在。胤祥忍不住了:“你要去就去。你要不去就不去。四哥等着出发那。”

“你急得什么?!”胤禵也火。“我想一想也不成了!”当谁都像你们两个那么笨!

胤祥不管他了,转身对康熙道:“汗阿玛,时间紧。儿子先去给皇太后和两位母亲请安,再去家里看看,准备出发。”

“嗯。去吧。”

胤祥打千儿行礼,一起身,怒瞪一眼犹自发愁的老十四,大步流星地走了。

紧赶慢赶的,兄弟两个当天傍晚就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京城,送行的人依依不舍的都回去了,正要开始赶路,身后有人大声呼喊:“四哥!十三哥!等等我!”

原来是胤禵追上来,骑着纯黑宝马领着一队伍亲卫一阵风一般。

“四哥!十三哥!我也跟着!”

胤祥生气,停了马等着他,怒声道:“你不是不跟着的吗?”

胤禵一瞪眼更生气:“我能不跟着吗?我说不跟着了吗?我就犹豫一下!”

“哦你跟来做什么?”胤祥勒住缰绳,斜眼看他。

“保护你们!”胤禵气呼呼的安抚马脖子。因为追赶,额头上都是汗。瞅着胤祥阴阳怪气更火大:“你以为我想跟来?就你们两个,一个专门得罪人的,一个一门心思讲义气。我不跟来,能行吗?”

“吆喝!”胤祥乐了。看向四哥大笑道:“四哥,我们这次出门就当是游玩,有十四弟操心了。”

四爷一眯眼,瞅着十四弟怒气冲冲的样子,恍惚间又是那个在嬷嬷怀里喊自己“哥子”的小胖墩儿,微微一笑:“夏天马上来了,四哥苦夏。你十三哥要照顾四哥。这一次出去,辛苦十四弟了。”

!!!胤禵木木呆呆地瞪着他四哥,真想打马掉头回去算了!

这是亲哥!

这是亲哥!

上辈子欠的来讨债的亲哥!

胤禵三个深呼吸试图压下去那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住,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知道了!你们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就是几辈子欠了你们的!”

四爷和胤祥放声大笑,侍卫们小厮们都是乐得合不拢嘴。

活阎王四爷离京了,不得不说,这对于京官儿们来说是大好事,总算能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狠狠地松一口气。

紧跟着康熙公布了几道指婚旨意,奉皇太后去五台山礼佛避暑,带着一大半的宫妃们,还只带着九公主、十公主……老十五、老十六、老十七几个儿子,孙子孙女儿一个没带。纯粹就是游玩的一样。

好嘛,众人还来不及震惊于,皇上将年遐龄女儿指给雍亲王,猛然发觉,压头大山也走了啊!

山中没有老虎猴子称霸王。康熙的大队人马一离京,无论太子还是哪一个皇子都觉得心头轻松,第一次认识到,不跟着去游玩做留守儿童的快乐。

关键四哥也走了啊,那真是没有人管着他们了。

一是不必每日去畅春园、紫禁城请安;二是少听了皇帝多少传不完的祖宗家法、唠叨不完的政务批评;三是再怎么听戏聚会喝酒美男美女抱着胡来,也不用胆战心惊的害怕四哥整治。太子和八爷监国,差事都不用费心办,日子不要太美好,两位爷都是宽仁体贴的性子!

但随即他们就觉得,太子复位之后越来越难侍候,原先是仁柔事事维护官员们体面,如今则又变得刚愎自用一言不纳。八爷等人的折子无论对与错,见一本驳一本,鸡蛋里挑骨头地罚没降职调离一个个八爷党官员,完全不分是否贤良。

工部汉尚书王鸿绪作为八爷党骨干,能达到四爷的严苛要求,一朝被迫请辞在家休养。可太子要是只打击当初没有选他的人,别人也理解;要打击八爷党,也理解,权利争斗嘛,都是这样。报复才是人之常情嘛,不管康熙怎么保证,大多都有心理准备。

可其他衙门正常办差的奏章,太子也常是横三竖四地挑刺儿。

对陈廷敬和李光地还好,马齐的话更是一个字听不进,有一回为赏赐供应外藩宾客用银的事,一言不合,竟罚马齐在毓庆宫前当众跪了一个时辰,位极人臣的大臣如此受辱,还是大清开国第一遭儿。

马齐自知是因选举太子的事被报复,又气又愧又怕又无可奈何,便索性告病。

熊赐履、王掞苦苦谏劝太子要有“包容天下之量”,对这两位老师,太子还有几分忌惮,面子上答应得好,接下来办事还是依旧。不多日子,王掞背疮发作,勉强跟着又办了几日事,实在维持不下来,又气又急,加上天气热了起来,他这个岁数,当时就昏迷不醒,醒来后只好请旨西山养病。

“这么着下来还了得?”四爷为赈济苏北灾民的事上了折子,此刻面对回复,那真是动了真火。

在邻水小院里芙蓉亭子一坐,用了一碗酸梅汤,还是气。气得在躺椅上一躺,还是气。

王之鼎机灵地摇着一个芭蕉扇给主子扇风。一边胤禵走过来拿起折子一看,皱眉咬牙,连连叹息:“我之前不了解,跟着出来一趟,才知道旱灾的严重。哪怕运送出来的粮食银子经过一道道手,变成陈粮掺着沙子那,也比老百姓吃观音土饿死好吧。”

胤祥只穿一件实地纱月白褂子,仰在竹椅上只是摇着芭蕉扇出神,半晌,“扑哧”一笑,说道:“四哥,你又碰钉子了?”

四爷心里有火,江南又热,半坐起来脱了外头袍褂,一根仔细束在腰间的玄色汗巾也给扯了下来,一身酱色缂丝长袍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冷笑道:“就因为江苏巡抚张伯行选了八弟,赈济粮就减了一半……”

“就是这样才是报复!”胤祥右手抓着碗盖拨着浮茶沫,瞅着老十四挑眉笑道:“听说八哥装病躲开了,……”微微沉吟,思及之前商议的,太子在拉拢四哥和他,猜道:“是不是不是因为张伯行,而是因为四哥?故意卡着四哥办差?”

“卡着四哥办差做什么?”胤禵最恼恨太子打压四哥,表情阴郁地说道:“他是吃错了药不成?有本事直接对八哥发作,每次都对四哥来!”

四爷深呼吸一口,听着树上知了的叫声极力冷静下来:“救灾如救火,先斩后奏,从山东调粮苏北!”

胤祥顿时担忧了,对四哥安抚地笑道:“四哥,你这样,太子更要卡你。先斩后奏调动粮食,这是亲王的权利。太子目前最是忌讳‘亲王’这两个字。你看,他待我们这些贝子就不一样。”

胤禵哼了一声,思及太子故意惹怒自己,害得汗阿玛要打自己四十大板的事情,越发恨意上心头,说道:“四哥早就该是亲王了,还不是汗阿玛一直顾着他的情绪!早知道就不应该选他做太子,给他复立!马齐都选他了,只是最后被逼着才说选八哥,他还折腾马齐!”

胤禵愤愤不平。三个人在说话,便见李卫带着江苏巡抚张伯行摇摇摆摆进来,一派文人风采的张伯行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汗:“四爷,大热的天,要不要搬到避暑园子里去住?”

四爷微微转身,看他一眼,笑道:“江苏地面有灵气哪里都一样避暑,爷正说你那。”两个人请安,四爷喊起,张伯行恭恭敬敬地坐了,笑道:“说我什么?”胤禵便忍不住将他四哥挨碰的事说了。

“哎,难啊。为官难。四爷,您要做点儿事情,更难。”张伯行摇头叹气。

胤祥嘻嘻笑道:“就你们爱操心。像我,整日闲逛,在北京的时候六部里拉着那些小官抹纸牌,斗蛐蛐儿,倒得彩头,如今到了江南,更是如鱼得水啊。听说弘晖因为皇父和四哥都走了,抓住机会在四九城玩得疯,整个一个小霸王。哎吆吆,我要给他寄去一点江苏特产,鼓励鼓励。”

四爷正喝茶,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气恼且无奈:“他和你写信了?瞎闹腾!”

张伯行突然恍然大悟道:“四爷,弘晖阿哥在外头的名字,是不是叫‘烁’?”

这是二侄女的大名!胤禵一挑眉,警告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呀,哎。”张伯行苦笑。“我的一个孙子跟着他父母进京,在京城被一个小孩子打了,哭喊着要学武功,还要起名小太阳。”

“噗嗤!”在场的人都哈哈哈哈大笑:连小米粒格格都打不过,哈哈哈哈!四爷真真是无奈了,摇头苦笑。

张伯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也笑:“写信给我,要我给他找武功师父。我也高兴啊,读书也要体力不是?练武不管练到什么程度,都是好的。”

众人还是笑。连小米粒格格都打不过的小体格,还真是要好好练练。

四爷咳嗽一声,问道:“张中丞,如今江南旱情严重,京城的粮食一时运送不过来,你有什么看法?”

张伯行低头看着清澈碧绿的龙井茶汤,沉吟不语。

王之鼎在四爷身后摇着芭蕉扇,李卫站在四爷身侧,兄弟三个都安静地品茶。

张伯行,河南人,出身书香门第。康熙二十四年,考中进士,从此步入仕途。康熙三十八年守孝期间家乡遭大雨而被冲垮,招募民工用口袋装土来堵塞。河道总督张鹏翮上疏推荐张伯行治理河务。康熙四十二年,被授为山东济宁道,重视民生。康熙四十五年,被任命为江苏按察使,拒绝送礼,尽力革除当地弊病,整顿吏治,受到江南官场的排挤。

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南巡,因为张伯行被排挤的事情大怒,提拔张伯行为福建巡抚,赐予“廉惠宣猷”的匾额。今年春天,刚刚调任江苏巡抚。

淮安、扬州、徐州三府灾荒。江苏布政使宜思恭,管理的布政司库存亏空,被两江总督噶礼弹劾罢免,康熙命河道总督张鹏翮查清此事,并暂时代理布政使职务,导致江苏两个管民生的官儿,都是新来的,什么准备也没有直面一场大旱灾。

良久,张伯行欠身,表情恭敬说道:“四爷,江南,如今,难啊。布政司库所亏空的三十四万两银子,里头,另有隐情。如今张鹏翮决定,以分别扣除官员的俸银及使用差役的费用来抵补,不是长久之计。去年天气就热,皇上一直关注江浙粮食情况,今年更是一连三封折子下来,要江南各地方准备好粮食,有特殊需要上报朝廷。可是……”摇摇头,“我的前任巡抚于准,据说贪污十六万两银子,如今被罢官。我不是说他是于成龙的儿子就是清官。而是……”

胤禵实在受不住他的婆婆妈妈,插言道:“你有主意就快说。四哥来是巡视的,不是办案子的!”

胤祥摇着芭蕉扇的动作也停住了,警惕地盯着他:“张伯行,我可告诉你,你可别乱说话。你是不是知道四哥的性子,在这里诉苦那?”

“我哪能那?”张伯行连连摆手。着急地看看十三爷,看看十四爷,最后看向四爷。

“三位爷,我和施世纶有点交情,他给我写信,我都明白着。如今这情形,四爷,您要先保重自己。我刚刚的话,就是想要四爷知道,江南的情况复杂着,朝廷的情况……。如果朝廷的赈灾粮食慢,我们想其他办法要大户人家帮忙赈灾,怎么都要自己熬过去。”

四爷听着他们说话,眼睛半闭着,此刻微微睁开,直视着他,微笑在脸上溢开:“张中丞果然是爱民如子,嫉恶如仇。中丞做过山东济宁道,不知和山东可有联系,知道现在山东有多少粮食?”

“四哥!”胤祥胤禵齐声喊一嗓子,紧张地盯着四哥。胤禵道:“四哥,要调粮食,也是两江总督的责任!”

四爷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安静。

张伯行紧紧地盯着四爷,作为亲王,临时调动粮食的权利,是有的。只是听四爷的意思,四爷要先斩后奏?!

他心里激荡难耐,紧紧握住四爷的手,脸上露出那样斯文儒雅的激动与惭愧的神色,抖着嘴唇,难以言语。

四爷的手很热,阳气十足,显得他的手湿冷瘦弱无力。如同他们两个面对江南环境的决心。

四爷道:“这次旱灾,我们一起挺过去。”思及亲眼目睹的灾情,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张中丞,旱灾是一方面,旱灾引发的其他人为灾难,您更要警惕。”

为官以来心脏越来越硬的张伯行,因为四爷的话,越发难过道:“四爷,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您要保重自己。山东方面,我和他们有联系,我私底下和他们借粮食。我是江苏巡抚,这是我的责任,四爷您是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皇子亲王。不管怎么样‘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您也要保重自己。我听了您的计划,更决定了这个决心。”

四爷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对于这次救灾,也有了一丝丝更大的把握。

沾染河水湿气的夏风在耳边轻轻地吹,盛情开放的荷花儿明艳动人,江南烟雨如斯美好婵娟如烟。四爷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晃一晃,郑重说道:“其他的话不多说。爷既然来到江南,自然要领着江南乡亲们,一步步往吃饱喝足的方向走。”

“四爷……”张伯行微微仰头望着他,喃喃不能言语。他个人的能力,能调来的粮食有限。时间上也不能保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他真不能要四爷涉险。

胤祥和胤禵互看一眼,一起沉默。

早就知道劝说不了四哥!

胤祥和胤禵憋气,思及苏北的灾情,心里也是难受得紧。可是四哥……!

四爷抽出来手,拍拍他的肩膀:“爷发调令,张中丞用快信联系山东官员们,用最快的速度筹措粮食运来。李卫过来。”

“四爷。”李卫立即上前,微微弯着腰。

四爷指着他对张伯行道:“这是爷门下的李卫,你已经见过,最是皮的一个年轻人。爷要他跟着你,这几天,你们同心协力,坚持到粮食送来!”

张伯行看一眼这个武将模样的李卫,知道四爷手底下都是能人,感激道:“四爷,江南如今这个情况,下官刚来,确实政令下达施行不足。下官不和四爷矫情。李卫下官领走了。四爷您放心。”

张伯行和李卫又走了,四爷写了调令,再给老父亲写一封信,说明情况。再要胤祥给太子和户部各写一封信,胤禵胤祥包括王之鼎也都出去帮忙了。一一布置完已近傍晚,躺在躺椅上,手指轻轻地敲着竹木扶手,焦糖色的宽袍下缓缓露出素白修长的手,习惯吃素食,加上夏天苦夏,双手那样苍白,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潋滟。

听到脚步声,他还是有规律地摇着摇椅,轻轻道:“姑娘好。”

一个慢慢走进的年轻姑娘低声答道:“四爷,给四爷请安。”动作不大标准地蹲身行礼。

“起。”拖着懒洋洋的慢吞吞的尾音。

“四爷,我不美吗?”姑娘不甘心,走近两步,试图要他更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