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胤祥最近很不开心。

天气越发冷了,京城下了第二场雪,京畿各个大营的将士们都整顿完毕,六部九卿各个衙门的人也都换了很多,有关那场争斗流下的鲜血,顺着雨水流淌,汇聚在护城河里头,是四九城人最熟悉的血河。人心惶惶又趁乱激烈争取利益的争斗中,胤祥却完全安定下来,嘴边带笑地待人接物,谨小慎微地处理差事。虽然心底深处也是隐隐的惧怕,可同时还夹杂着丝丝心安。

康熙给雍亲王府再次扩建了一片地方,说是给孩子们住。八福晋的第二胎也生了,是一个小阿哥。胤祥自己家庭幸福,虽然讨厌八哥,也高兴于八哥终于有了子嗣。远远地看见九哥胤禟,忙赶着追上去,他和十哥胤俄这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兄弟们。想要远离皇位争斗胤祥倒是明白,可实在不必如此生疏!

胤祥向他请安,问他将要过继一个儿子给十一哥的事情,他一笑而过。只道:“兄弟们都有子嗣了,八哥都有小阿哥了,十一弟……我早就应该过继一个儿子给十一弟。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你没见你八哥和你八嫂,你十一哥和十一嫂最近,看着不像成婚多年,反倒更象脸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动不动脸红,那如胶似漆的,果然夫妻之间要有孩子才是真夫妻!”胤祥听后拍掌大乐,原来八哥和十一哥如今都因为家庭美满化为绕指柔!

两人笑着笑着,突然都静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晌道:“对不起!之前九哥给你送丫鬟戏子,……这一次,有关回执的事情,九哥真没有牵扯你,九哥什么不知道。”

胤祥默默听着,他轻叹口气低头道:“如今,八哥有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了!”胤祥凝视他未语。他静了静说:“有一次十弟说‘八哥,争皇位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四哥……’八哥当时拿一个毛笔一掰两断,笑说‘你们终究还是跟了老四!\”胤祥一惊,抬头看向九哥,正对上他炯炯双眼,他问:“真的吗?”

“还能有假?”十四阿哥的声音响起,人也从后头出现。

胤祥定了定神问:“你没问他为何如此说吗?只是劝说不要牵扯四哥,八哥就说这样的话,还做了这样决绝的行为?”

胤禵道:“八哥看似温润脾气好,其实他最是敏感。这两年,你和十哥越发不顾着八哥,只听四哥的话,八哥还能感觉不到?”胤禵“哼”了一声道:“那天十哥走后,我去了。不用八哥说我也大约猜到了。我都没有少看到你们和四哥亲近地眉来眼去,关键时刻还信四哥能护着你们,八哥能不伤心吗?!八哥一向留心你们一举一动,看到的就更多了!”

胤禟抿紧了唇,黑胖脸上有惭愧,有难过,有不服,只倔强地强撑着。

胤祥忽地大笑起来,胤禵本来微带怒气,闻得最讨厌的老十三的笑声,一时怔住,胤祥带着几分愤怒笑道:“好个人人称赞的‘八贤王’!难道兄弟们只能跟着他玩才是兄弟?九哥和十哥只是跟着四哥做事,什么也不管,也不成吗?他自己也是跟着四哥长大的!他都忘记了?!”说完心中酸涩,转身就走!

胤禟因为他的话愣住,回头看一眼同样愣住的老十四,咬牙狠狠一笑:“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我和八哥之间的事情,更不用你来插手。”说着也要离开。

胤禵反应过来,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问:“你真的要跟着四哥做事吗?”胤禟侧身盯着他冷笑说:“是!我喜欢跟着四哥做事!我背叛了八哥,不再跟着八哥,现在不就正好显摆你在八哥身边的重要了吗!满意了?”说完猛地摔脱他的手,快跑离去!

正低头猛跑,忽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他一把扶住了胤禟,才没有头拱地地摔倒!抬眼看是四哥,四哥站稳身体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一旁胤祥笑问:“九哥你看你这重量和冲击力,幸亏四哥下盘稳。”胤禟心中酸痛,用力甩脱四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泪潸然而下。

四爷忙转身一把拽着他,硬拖着快步走到一旁的御花园假山后,问:“这是怎么了?”胤禟只是默默掉眼泪,眼泪鼻涕的哭得好似一个小孩子一般,四爷瞪一眼看热闹的胤祥,也不再说话,由着他哭。哭了半晌,胤禟打着哭隔儿问道:“四哥,以前你说我参与进去争斗,就不能在工部做事。如今我在工部做事,我还能和三哥、八哥他们兄弟相处吗?”

四爷纳闷,还是回答说:“当然。”

胤禟点点头,委屈巴巴地拿袖子抹干眼泪说:“我没事了!”四爷静静看着胤禟,胤禟侧头微抿嘴角道:“四哥别问了,这件事,我不能说。”四爷点了下头,没再理会,道:“汗阿玛等着见我和十三弟。”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胤禟随后跟了出来,一直等在御花园外边的胤祥若有所思地盯了九哥几眼,笑问四哥:“可以走了吗?”四爷微一颔首,两人快步而去。

一日康熙和几位皇子在御花园中欣赏梅花闲聊。李德全端来托盘,托盘里都是康熙和几位皇子爱吃的点心,黄地绿彩云龙纹瓷碟,上放的五个琉璃小碗中盛着龙须酥,晶莹剔透、松脆香甜,像糖又像点心,康熙看了眼笑问李德全:“厨房的陈师傅特意给你们四爷做的?”李德全笑着回说:“是的呐。陈大厨说,别人做不出来他做的味道,他要给四爷亲自做。”

康熙转脸朝老四笑道:“快尝尝?”说着从李德全手中接过一个小碗尝了几口,点头道:“不错!口感甘甜,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陈师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也是越来越偏心了。”太子笑吟吟的接过来一个小碗:“前几天我听说陈师傅在研究藕粉桂花糖糕,也说是给四弟研究的。”康熙笑问:“怎么回事?”

胤祥笑答:“是我和陈师傅说的。说四哥要养生,吃一些养生的点心。”

说完转身接过来自己的一个小碗。又拿过来一个小碗,给他四哥搁在桌上,禁不住嘴角带着丝幸灾乐祸的笑瞅了四哥一眼。

皮孩子有了小心思。四爷眼光淡淡,目注前方,恍若未见。胤祥见八哥正含笑看着四哥,更是乐。

李德全给每一位主子上完,各人开始食用,胤祥故意吃得慢,吃一口看四哥一眼,看他四哥刚一入口,就蹙了眉头,瞬即眉头展开,面色恢复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着。康熙笑问:“今天的龙须酥味道如何?”几位阿哥都纷纷赞道:“确如汗阿玛所言,陈师傅的手艺越发好了!”

唯独四爷没有说话。康熙目注他问:“胤禛?”四爷回道:“甚好。”胤祥赶忙低头强忍着笑。

待康熙用完,李德全收了碗碟退出去,四爷拎起来茶壶一杯一杯地倒茶喝茶,越是喝茶嘴巴越红,好似吃了一斤最辣的四川红辣椒,慢慢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胤祥捂着肚子就开始笑,笑得眼泪差点出来。

康熙和其他兄弟们都被胤祥笑得蒙蒙,一看老四脸上嘴巴上的模样,也是发现问题了,康熙瞅着胤祥:“就你作怪。那份点心里加了什么?”

太子也笑问:“加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胤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陈师傅在四哥的点心里,加了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胤禩看一眼面色平静直罐茶的四哥,好奇地问:“什么?”胤祥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大笑:“芥末!”

胤祥一句话出来,众人立即愣住,满脸不敢置信,过了半晌,忽地也开始大笑,太子拍着腿道:“我说呢!难怪四弟是灌茶而非喝茶。哈,哈……四弟最是不能吃芥末,偏你还指挥陈师傅作怪!”胤祥半是生气半是笑道:“谁让他最近老是不思饮食?再说,若不是陈师傅做的,四哥岂能明知道有问题还吃下去?”话音未落,便挨了康熙一脚。

众人都乐不可支。胤祥挨了一脚,看着自己衣袍上的鞋印,委屈道:“汗阿玛你看四哥最近的样子,我还说错了不成!”

康熙转脸对老四一瞪眼:“你招惹的,你自己哄好。”

“儿子遵命。”四爷欠身回答,那红晕已经红到脖子上了,他本就皮肤白皙细腻的,这一红,好似上了一层冬日暖阳一般的透明胭脂色,却始终面色平静地罐茶。周围路过的宫女们都看了过来,各个面带桃花羞答答:脸红的四爷这般俊俏幺!胤祥击掌大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四哥,你真要胖一点儿。”

四爷:“……”

宫女们的脸更红了,一起大着胆子看着四爷。兄弟们听着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康熙也禁不住一乐。

四爷无奈地瞪一眼顽皮的弟弟。奈何胤祥不怕他地一挑眉,还“哼”了一声。众人看在眼里,更是乐啊。这就是债啊!谁要你当初要养着老十三那!一个小插曲缓和父子之间生疏的气氛,康熙领着儿子们面对大雪红梅诗词歌赋的一场均是开怀,等到分开的时候,四爷茶喝多了先去更衣间,胤祥忙慌跑第一个,胤禩一把抓住他笑说:“你这会子倒是知道害怕了!”

胤祥急得要挣脱,可他还真用了力气了。胤祥只得央求道:“四哥不知道怎么教训我那!我能不怕吗?”胤禩犹豫了下,松了手,他忙拔脚就跑,未及跑出几步,只闻得他四哥冷冷的道:“回来!”声音不高,胤祥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定定的立了会,耷拉着脸转身慢慢蹭了过去。

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和太子正并肩立于树下,面色还隐约红着,却是清冷,难辨喜怒。胤禩有些担心地看着胤祥。

待蹭到跟前,胤祥低头默默立着,四爷静静目注着胤祥,忽地对太子和胤禩说:“太子殿下和八弟先走一步!”胤祥忙可怜巴巴地看向太子和胤禩,太子对他矜持文雅一笑,胤禩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然后都走了。

胤祥低头等了半晌,他四哥却一直未出声。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抬头道:“不就是打手心吗?”四爷淡淡说:“伸手!”

胤祥心肝儿一颤,蹙眉看着他,不会吧?他还真要罚打手心?气哼哼地,把手伸了过去!他伸手过来,正等着他四哥一掌落下时,他四哥已经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转到了御花园的假山背面。

四爷斜斜倚着假山,问:“四哥最近一直不思饮食?”胤祥下巴一抬傲娇道:“你自己没有发现?嫂子们孩子们都担心你。”四爷抬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胤祥的脑门有些疼,忙道:“我知道是因为一些事情,我就是心疼四哥为了他们这样!”他哼道:“我就不服气。”胤祥陪笑用手比划道:“四哥,我知道错了。”四爷道:“错了就要受罚!”

胤祥瞥了眼四哥,低头等着如何罚。过了会,四爷忽然放开弟弟的手,迈步就走,胤祥愣了刹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问:“四哥,四哥,你真生气了吗?”他紧闭双唇,眼光看着前方,只是迈步。胤祥急道:“你要打就打,你还生气了?”四爷仍旧不看这顽皮弟弟一眼。

胤祥一急,也不顾两人正在路上,拽着他衣袖,拦在他身前道:“四哥你说话!”四爷停了脚步,无奈地道:“四哥没有生气,四哥这段时间忽视了十三弟,四哥和十三弟道歉。”亲亲四哥的表情让胤祥心中一松,更开心于四哥意识到这份忽视了,忙放开他衣袖,让开路。

四爷继续大步而行,胤祥在侧旁快步跟着,问:“那四哥走得这么快?”四爷皱着眉头,道:“嘴巴里太辣,需要喝茶。”

胤祥知道不该笑的,可是随他走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低头“噗嗤、噗嗤”地压着声音笑起来,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四爷盯了他一眼,胤祥忙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来,四爷没再理会,自顾快步而行。

待看到前头是乾清宫,胤祥忙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笑着吩咐:“快去给你们四爷端茶!快点!”小太监匆匆快跑着而去。胤祥和他四哥笑道:“四哥你在这里喝茶,我不进去找汗阿玛打了。”四爷蹙眉挥挥手,胤祥笑着转身而去。

到晚间睡觉时,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和十三福晋说笑一回。待笑累了,说累了,人也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起床后,十三福晋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笑看着他说:“这段时间一直未见爷心情这么好过了!连眼睛里都是笑儿!”胤祥“啊”了一声,眉眼自动地忍禁不住地笑:“确实是大好事,多难得欺负四哥一回。”十三福晋点点头,举着自己的镜匣上前给他一照。

真是眉梢眼角带着笑意!

十三福晋微微欢喜又伤感道:“我都忘记爷上次眉眼俱笑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这些日子,……我昨天晚上因为爷的开心也开心了一回,小花生兴奋地说,额涅,是不是大家都开始开心了呀?说的我心酸,孩子们的心思最是敏感。只是爷,你怎么能欺负四哥那?”说着话,又有点担忧:“要不,今儿我们去给四哥道歉去?”

“……不去!”

胤祥气哼哼的,脸黑黑的。

一看就是还闹着脾气那。

十三福晋纳闷儿,放下镜子,接过来丫鬟手里的长袍仔细地帮他穿着:“这是怎么了?和四哥还置气别扭上了?这幸亏是四哥,若是别的兄弟,爷这样作怪,看会怎么着和爷打起来那。”

胤祥正伸胳膊儿,闻言更气了:“哼!别的兄弟,我才懒怠欺负。”

十三福晋:“……好好好爷就稀罕四哥。”说着话,十三福晋也没忍住,喷笑出来,头上的累丝金凤簪子上的明珠流苏一晃一晃,映照她早霞光一般明丽的面孔。

皇家一家人开心的样子,久远地十三福晋都不知道从何想起了。康熙杀人的手法,老百姓都害怕,却也没有怎么害怕,都以为康熙是惩罚贪官那,胆大的还有拍手叫好的。知道一点儿真相的皇家宗室,王公大臣们,表面一团和气,内心里却都忧心忡忡。

当然,四爷因为十三弟的提醒,也赶紧地改变自己的饮食,不能要一家人担心。为了补偿,还带着一家人去骑马打猎西山烧烤,去泡温泉,还体贴地问四福晋年侧福晋等人:“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获得一声声娇哼哼:“爷您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四爷有点尴尬,摸摸鼻子承诺道:“爷最近一定多在家里陪着一家人。都想想,想要什么礼物,爷都答应。”可是就连四福晋都很不稀罕的样子。四福晋说:“要爷设计几款女子佩戴的腕表。”一个大白眼:爷就光想着女儿侄女儿。”

四爷赶紧答应:“好!是爷的疏忽。马上安排。”

轮到年侧福晋,年侧福晋羞答答强撑大方:“要一个玫瑰项链。”

“好!”

女士腕表嘛,四爷要先设计,再制作,至少大半年。其他人要的礼物,有不需要花时间库房里有的,四爷直接送去。需要花时间的,赶紧安排上。也是巧了,今年欧洲送来的礼物中一套玫瑰花珠宝,四爷看着很是中意,便向老父亲要了来,送给年侧福晋。

以黄金、碧玺、明珠、蓝宝石、钻石等等打造一朵朵镂空的玫瑰,细腻包裹圆润凸起的红宝石宝石花心,阳光透过玫瑰的纹理映射在璀璨的宝石上,象征生辰的宝石,永远携带幸运的微光,熠熠生辉。

年侧福晋收到礼物后,浑身洋溢法兰西的深情浪漫,拿出来一直没舍得穿的,四爷要人定做的法兰西式样长裙,袖子、领襟、袜沿处都有使用精美且大面积的蕾丝花边,露出来白皙的脖颈宛若天鹅微微仰头。细巧的锁骨形状好似一对翅膀,一看便让人想起圣洁的天使。这方寸之间两根突起的横骨线条消瘦不突兀,玲珑又柔和。使得颈间妩媚流转,性感迷人。若是戴上项链,都较常人有立体感。

年侧福晋穿了这梦幻海洋蓝的繁复长裙,锁骨如衣架,把她整个人簌簌地在冬日夜风里抖开了。灯光跃动在她娇羞的俏脸上,年侧福晋整个人如小白鸽子般柔暖。而那小小的锁骨,好似正好盛得下一个吻。四爷抱人在怀里,轻轻地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年侧福晋一时情难自禁,娇声道:“爷,我还想看星星看月亮。”

四爷抬起来手腕看看时间,距离熄灯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再看看外头的天色,今晚上恰好是一个好天气,清风明月,月牙儿弯弯,繁星眨眼。四爷于是答应:“好。”四爷抱着年侧福晋,在暖阁的窗边看星星看月亮,年侧福晋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四爷看向她的孕肚,蓦然想起来一件事,提议道:“孩子出生,叫‘福’字头的小名儿。”

年侧福晋的身体软乎乎的好似一汪春水,脑袋晕晕乎乎的飘飘欲仙,四爷说什么她都答应。

等到第二天年侧福晋一回神,惊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四爷疼自己的孩子,她当然高兴。可这么特别,不灵啊。赶紧地去找四福晋说清楚。郑重表明:“四爷不是独宠一个孩子的人。四爷这样取名字一定有理由。当然,这样很特别我也承认。我现在脑袋清醒了也不舍得拒绝,姐姐和妹妹们有不满都冲着我来。”

四福晋傻眼了。

这不是自家爷的作风啊。

自家爷身上发生了什么?

自家爷不是会为了喜欢年侧福晋,或者为了拉拢年家等等原因,这般对一个孩子特殊的人呀。

四福晋不明白,可她也被打击到了,憋着一口气答应了年侧福晋,就是不去询问自家爷们。就要等着孩子生下来后,到底爷给取一个什么名字。

此事在四爷府上悄悄传开,暗潮涌动的,只瞒着四爷和孩子们。

这一天是冬至大节日,各条河流开始结冰,河边到处是运冰储存冰块祭祀河神的男女老少秧歌舞蹈。天没亮康熙起来去太和大殿上早朝,接受朝贺。上午康熙领着儿子们祭祀,在太和大殿宴请百官,晚上康熙和皇太后、妃嫔们、皇子、福晋、公主们都聚在宁寿宫庆祝冬至大佳节。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各自忙碌,不当值的也聚在一起饮酒取乐共庆佳节。

太子提着青花胭脂红料双凤戏珠纹龙耳扁酒壶,本想回毓庆宫休息,可临时突然改变主意,想着现在的无逸斋肯定没有人,几株桂花又开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里赏月、赏桂花、饮酒,不是比自个在屋里更好?

明年的无逸斋桂花,他可能就要看不到了,多看两眼吧。

太子微醺漫步,果然清清静静。凉如水的夜色中,浮动着桂花馥郁的香气。他不禁脚步慢了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正举头望月,一缕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待心神定下,不禁有些诧异,谁在这里吹笛?脚步停了下来,随手将酒壶拎起来用了一口,背靠大树,半仰头看着弯月,静品这一曲《鹧鸪飞》。

雪中桂花,姿态清洁,暗香浮动,虽无百花相陪,也无梅花菊花冬日争艳,却临风摇曳、自得其乐。白茫茫天地中,一只只鹧鸪在眼前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地在天空尽情翱翔。太子心中约莫知道是谁,含着丝笑拎着酒壶,寻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却转哀,彷若一阵狂风突起,满树桂花终被打落,再不甘心,却也得从枝头飘落与泥尘共处。宛若一群群鹧鸪飞啊飞,终是疲惫,终是没有追赶上自己的太阳。太子心中惊诧,这顽劣的老十三何时竟然有如此伤痛?不禁脚步放缓,轻轻走了过去。

胤祥正立于桂花树下,横笛而奏,全无平日嘻笑不羁的样子,神态安静肃然。太子蓦然记得汗阿玛曾经在胤祥打猎第一头老虎的时候说过:“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诗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于琴笛。”这样一个文武全才、豪爽不羁的奇男儿如何经受暗无天日没有希望的幽禁生涯?想着眼睛有些模糊起来,却又很是开心起来。

我果然是病了!病的不轻!太子默默地笑着。一曲未终,胤祥已然停了笛音,向他的方向看来。他忙打起精神,笑走过去,问道:“怎么不吹完呢?扰了你的雅兴?”

胤祥一笑,行礼道:“不知道是太子殿下!以为是四哥来抓我那。”

太子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坛,笑问:“怎么不在大殿里陪着皇太后和汗阿玛,和你四哥,竟撇下所有人独自跑到这里喝酒来了?”他瞅着太子手中的酒壶也笑道:“太子殿下倒是怎么来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四哥给我的桂花树!”

果然是恃宠而骄的老十三!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举起来酒壶,向他做了个请的姿态。他一笑,坐于老旧的长椅上,拿起酒坛就是一口。

太子也坐下,举起酒壶,和他一碰,各自仰着脖子喝了一口。胤祥斜撑着身子,看了会月亮,道:“很多年没一起在桂花树下好好地喝过酒了!”太子叹道:“有十年了!”两人一时都默默看着月亮发起呆来。十年前,胤祥还没长大,还不能喝酒。等胤祥长大了,他们的关系也到不了一起喝酒的亲近了。

太子叹道:“汗阿玛每次出门都要你陪着,桂花开花的日子,你四哥就烦恼,今年又不能和胤祥一起喝酒了——你们两个呀,往往是天各一方。”

这句话,意味深长。

过了好半晌,胤祥侧头笑道:“难得今儿好月色,好好喝一次,否则说不定下次再喝又是十年后了!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兄弟们一起,所有兄弟们都在。太子殿下还偷挖了四哥两坛子桂花酒。”

他一句笑语,却不知道说得可能完全正确。不知道多少年的幽禁,可能是十年后,太子知胤祥平安得放,而他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了。更何况老四!如果四弟救不了十三弟,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弟被圈禁,十年后还能喝酒,可四弟如何能过得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如果四弟能救得了十三弟,那这也可能就是最后的离别酒了。汗阿玛会怎么再想办法分开四弟和胤祥那?

心中悲痛,却又无端的开心,灿笑着说:“是该大醉一次!那不是偷挖。你四哥呀,喜欢喝酒喜欢酿酒,酒到了该喝的时候他却不舍得喝了。你说,他不喝,该不该我们喝了?”

胤祥挑了挑眉毛,一面与太子碰酒壶,一面说:“四哥喜欢喝酒和酿酒的过程。好酒更要慢饮。”

“喜欢喝酒是天性。但你四哥从来嗜好美酒,却说不喝酒也是出自天性,并非强致而言。”太子瞪着他。一副你再敢说你四哥不嗜好喝酒,你试试的样子。

他哈哈笑着:“好!好!就算四哥爱面子要保持形象。”

太子冷哼一声:“他就是矫情讲究的性子。汗阿玛说他一句‘幼年顽皮’的评语,他也要汗阿玛删了。还说什么‘宁夏出一种羊羔酒,当年有人进过,现在已经有十年停止不进贡了。本王非常喜欢喝这种酒,宫中现在也没有了,你秘密寻些送进京来,不用太多,百瓶左右就够了,喝完了本王再发信通知你。’”

胤祥一噎。

这是他四哥发给年羹尧的信件,要年羹尧帮他找酒。太子如何得知?

“你派人盯着年羹尧,还是安插人在四哥的府上!”胤祥瞪圆了眼睛,很是生气太子的行为!

“当然是年羹尧!你四哥的府上,我能安插进人手?”太子因为他愤怒的模样反而高兴了,端正的五官露出喜眉喜眼地笑,“不怨年羹尧不严谨没有保守秘密。是你四哥一下子要一百瓶,这么多,消息还能瞒得住?年羹尧担心他主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担忧之下还写信问他妹子年侧福晋。”太子给胤祥一个大白眼:“你四哥的形象在人眼里太好了,没有几个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嗜好美酒。”

“这本来就是四哥的私人爱好。四哥还要宣扬的满天下人都知道?”胤祥虽然也觉得他四哥有时候爱讲究面子形象,但他的眼里,这都是他四哥可爱的小缺点。再次瞪眼太子:“你派了谁去四川?”

“我派了谁去四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太子挑唇冷冷一笑。“我手底下的人,铺在全国各地方各个衙门,你以为,你都能知道?”

胤祥牙齿咬着薄唇,再次怒瞪他一眼:“有用吗?你折腾的这些,有什么用?他们哪一个不是墙头草顺风倒?”

“有用无用,你真不想知道?胤祥呀,汗阿玛一直想要你跟着我,可你四哥一直拦着要保护你不被牵扯进来。你都知道了吧?”

太子以为胤祥会震惊,哪知道他畅快地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一仰脖子灌了一气,挑着一边修长的眉毛得意洋洋地笑着:“你们都当我是孩子,你们玩着各种把戏都不告诉我,我却是知道的!你没有想到吧?”

太子一愣。

随即也笑了。

瞅着胤祥,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谁也不让谁。

太子道:“你呀——老八收到的那封信,要老十四送给汗阿玛的信件,说是我亲笔写信拉拢将士们的信件,是你的手笔?”

胤祥道:“三分之一。那天张廷玉问我有关吏部拟定的西部官员名单事情,四哥问我回执有没有收好,我说收好了,其实我也担心。我回来后,要小厮去查。四哥第二天也不放心,派人来要我去查,我查到,我要小厮收藏的回执,厚厚的俩箱子,都没了。被人偷了。我怀疑是你要更改名单,赖在四哥身上。或者是老八要使手段逼迫四哥和你争斗——恰好你拉拢的那个将军,和我的关系处得好,告诉了我只言片语你的事情。我便将一封信放在收藏回执的新地方,果然,我身边跟着的,老八派来的奸细,就那两个丫鬟,偷了信件给老八。”

“果然是你!”太子阴冷地笑:“老八在军中的那点人缘,根本拿不到这样的机密消息。老十四身边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胤祥呀胤祥,我是真的有点佩服你了。可是你知道吗?宝刀锋利,人人爱之,也人人惧之。宝马日行千里,人人爱之,也人人要藏之。人杰出世,人人爱之,也人人毁灭之。”

“你说,汗阿玛要毁灭我?”胤祥寒着疏阔的眉眼,静静地看着太子的眼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雪花寒冷的气息进入鼻腔,桂花树香气馥郁也进入鼻腔,远处谁喝醉了大舌头喊着“我没醉”他都听见了。他好似身处天地之外,又好似化身天地间一个神灵听得见所有的声音,包括自己的呼吸,太子含笑眼睛里的病态乐趣。

他自己也奇怪,居然没有一点愤怒、惊讶、伤心、恐惧、担忧种种本该有的情绪。

“你凝聚人心的能力,太高了,犯了汗阿玛的忌讳了。也给你四哥招惹人眼了。你还没有注意到吗?你四哥是孤臣,孤臣的身边,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存在那?”太子笑吟吟的,一脸皇太子的矜持,说着最要恐惧的话。

可是胤祥更是平静了下来,微微一笑:“所以……”

“所以……”太子眯着眼睛,微微仰头望着头顶冬至夜里泛着寒光的月牙儿。康熙四十七年,康熙明知道胤祥冤枉,却要关押。因为胤祥是太过仁义的人,容易被其他人利用,成为替罪羊。在争斗激烈的皇家,更是。其他皇子对皇位都虎视眈眈,而胤祥却更加看中兄弟情义,如此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恨太子,却帮太子喊冤。他不知道是什么罪名的情况下,为保全他四哥,什么罪名都认下。这些康熙都看在眼里。胤祥这样的性格势必会被其他皇子所利用,康熙关押他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也是教导他最好的方式。

而如今,许多皇子都有夺位之心,互相杀了对方的心都有,自己如今的下场就是教训。而康熙深知皇室斗争的惨烈,他不能要他几个好儿子被牵扯进来。而圈禁胤祥,折损老四身边的一员大将使劲打压,这也让其他皇子认为老四没有夺嫡的希望,如此一来老四和老十三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被保护起来。

当然,康熙顾忌胤祥凝聚人心的能力,威胁到皇权,也是真实的。

“还记得那一年西巡,我、你、你四哥都跟着汗阿玛。你帮我在汗阿玛面前说话,说我孝顺,写的诗词都是有关于汗阿玛的。……汗阿玛看出来你的小心思了,要假装跟着我,探我的底细,却是真心想要你跟着我的。汗阿玛的心思我们能猜到几分那?可是呀,你四哥绑了你一夜,还威胁你了吧,你就不敢了。可是胤祥啊,有些人,有些事,你是避不开的……”太子的脸上,有一种命运的表情和味道,要胤祥手脚冰冷,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从头冻到脚。可他还是强撑着,他闻着桂花的清香,脑海里不停地回响四哥那句“你若跟着太子,不若四哥先跟着太子……”极力保持面色平静,不惧不慌地直面太子。

太子讥讽地一笑。也不知道该去笑谁。这些日子,太子将康熙可能会有的各种想法都想透了,此刻面对胤祥明亮的眼睛,挺直的脊背,相貌堂堂伏虎少年的气势,又是自嘲地一笑。

太子怜悯地凝视着胤祥说:“谁能逃脱得了命运那?你看看我?你看看你四哥,这么些年为什么变成了孤臣?孤王?”

胤祥咬住了牙齿不说话。可是太子的声音好似天底下最诱惑人的魔鬼之音,使劲地朝他耳朵里钻。好似那夏天稻田里的蚂蟥,吸附在人的身上后,你越是要拉扯他出来,他越是要朝你的血肉里钻。

“汗阿玛这么多年一直如此疼你,走到哪里都带着你,是因为你心思聪慧灵巧,尽心用心!可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是这紫禁城中罕见的没有利欲心的皇子,从无争权夺利的心。除了你四哥,没有偏帮过任何人,没有打压过任何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孝顺汗阿玛。以后你也要如此!”

“你这些年表面上看起来确是风光无限,一个老十四,一个你,不要说其他兄弟,就是我们这些年长哥哥们见了都是脸带三分笑,格外重视几分。可这紫禁城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嫉恨于你!你能一直平安无事,不是因为你人缘好,不是因为你聪敏机灵能干,而是全凭汗阿玛的包容!你四哥的护持!你若参予进我们的争斗,你会失去汗阿玛对你的信任和疼宠,你若失去了汗阿玛的宠爱,会要你四哥不得不亲自出手打压你,胤祥啊,到那时你怎么受得了那份苦呢?”

“再说了,这本就是我们年长哥哥们之间的争斗!我们的私心膨胀,想要更多的尊荣,更多的权利,每天站在汗阿玛的身边,面对一步之遥的龙椅,都想要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结果,都是我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可你作为年幼的弟弟,凭什么为我们的而牺牲呢?这不是你应付出的。”

胤祥受不住地放下来酒坛子,双手捧着头,痛苦地问:“为什么?你今天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们这些年长哥哥们,看着老十四可劲儿瞎扑腾,是不是很得意?你们这些年长哥哥们,看着年幼弟弟的各种求生,是不是很得意!”他恨声道:“三哥跟着你,更何况你还是皇太子!就是老十二也算是跟着你,弘皙也是你很难割舍的人,可你又说要帮助我接手势力,你怕我卷进争斗。我知道你眼看着即将一切的发生让你痛苦,可如果再不放手继续参合进来,你会更痛苦!

太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