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阳了后一起注意休养

四爷这才是真惊讶,睁开眼睛,莫名地看着饽饽:“此话从何而起?”

“我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些年跟着四爷,也多少知道一点儿,也亲眼见过一些。君臣,兄弟,父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民间,两个兄弟、两个邻居为了争一点子家产,一间屋子,一两银子,打的头破血流的,多的是。四爷,十三爷对您是真心的。这样的好兄弟,普天之下,有几个?更何况皇家?他昨晚上送您出来宗人府,您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狠心掰开您的手,想哭都没有眼泪的样子,等你的轿子离开,我看见他痛苦得脸形都扭曲了,我忍不住别转脸,抽抽咽咽掩面替他哭了一场。四爷,我知道做大事的,对有才之人,一边忌惮一边用,一边防备利用一边要灭杀,狡兔死鸟弓藏,四爷……我们生死无所谓,但十三爷是好的。您要留着十三爷在您身边,您,太孤单了。”

四爷头昏脑涨地听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他的心几乎要碎了。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失去理智。名单涉及军中的事情,必须要绝对机密,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感受手中纸张上人体的温度,有胤祥的,有饽饽的,岂能不动容?怀里的小花猫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冲他着急地“喵喵”叫。四爷抱着猫儿揉脖子,安抚猫儿。

“这件事,爷知道了,暂时不要行动。”

“好。”

“他是爷的十三弟。永远是。”

“好!”

“爷此刻说的话,饽饽,你要信。有关于你们的未来,爷都会有安排。”

“爷说的这话,我都信。只是要人听着心酸。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爷好好的,顺顺利利的。可我担心,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爷打算怎么安置我那?指婚嫁人?坐地招婿立女户?暗处做事的人基本都是被灭口的命运,要不就是前朝锦衣卫承担骂名遗臭万年。……爷,是不是,男人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女人就不该长骄傲的刺?”

这都是什么?

四爷哭笑不得。

饽饽却是说到了伤心处,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脚边的青色地砖上,很快晕染开来一片片水迹。头上一根闪耀的累丝镶宝花蕾金簪盘住满头黑丝,顶端的红宝石莹润生光,映衬她泪水模糊的脸,越发凸显苍白。小花猫跳下膝盖,嗅着鼻子闻着地砖上的泪水,“喵喵”地叫唤。

四爷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乐得笑了出来。

“饽饽,爷身为男子,怎么不知道男子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什么锦衣卫遗臭万年被灭口?你们是爷的粘杆处,光明正大。胡思乱想什么?去账房领一些食材给你们十三爷送去,还有安神汤的方子,他估计是睡眠不好,要他切记安心养着。对了,再将武英殿新出的几本书,给他送去。”

饽饽听到他的笑声了,猛地一抬头,鼓起勇气倔强地瞪视一眼,听到他说十三爷失眠的毛病,含着泪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蓦然鼓着脸一跺脚赌气地应着:“知道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重重跺着脚走了。

四爷:“……”

饽饽气势汹汹地在出门口的时候,还白眼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那凶的。

四爷一抬眼,看见邬思道转着轮椅,笑着转到近前。邬思道一脸神秘地笑:“四爷,邬某今天可没招惹饽饽姑娘。”

“爷也没招惹,还安慰保证了一阵子。”四爷一摊手,无奈,抱着跳上膝盖“喵喵”叫的小花猫儿:“邬先生来的正好,我们来下棋。”

邬思道:“……”

“这次,爷用白子,你不用先让着爷三个子。”四爷果然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将手中纸条塞到荷包里,转脸就吩咐门口探头的小厮大海:“摆棋子,用那副白玉和墨玉的。”邬思道一抹脸,四爷的棋子宝贝程度和他的臭棋篓子程度成强烈对比,他就不明白,四爷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就不会下棋那?怎么偏就喜欢拉着人下棋那?

六爷胤祚走进来,一眼看见两个人下棋的模样。四哥沉稳郑重,都是假把式。邬先生认真严肃,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琢磨怎么让棋,还不要四哥发觉。顿时无声地笑了开来。

弘晖热热闹闹互相走礼一个月的大婚过去,下一个就是弘时大婚了。要娶儿媳妇的胤祚很是高兴,看四哥谨慎端正地一步一步下着奇臭无比的棋子,也没有急得跳脚,而是看得津津有味。

四爷一见,更是备受鼓励的自我感觉良好,一盘结束拉着邬思道再下一盘。

自觉这比谋划四爷当皇帝还愁的掉头发的邬先生:“……”见四爷如此好心情,也笑哈哈地舍命陪着。

一盘棋从春天下到夏天。服饰换了夏天的轻、薄、色彩鲜艳。

炎热的夏天里,弘时、弘暖、弘暻、弘曈、弘暾,伴随着皇孙们一场场婚礼,康熙六十一年愉快地过去大半。因为皇孙们接连大婚,各地方各国前来参加婚宴的人络绎不绝,凑热闹的流水宴寿宴都跟风,四九城每天都是喜气洋洋,成过亲的人都说和自己当年成亲一样喜庆。没成亲的人都满心期待属于自己的这一天的到来。

康熙最高兴,每天都笑口常开颇有返老还童的架势,老人家经常在瀛台宴请各国使节各地方王公,那个叫显摆!每次看到孙子们领着孙媳妇给自己行礼,那就大手一挥:“赏。”将自己收藏的金银玉器瓷器等等礼物,散财童子地散出去。

还要带着皇太后去承德避暑,咳咳,实际就是去蒙古王公们面前显摆显摆。

皇太后也想去见见娘家人,领着孙媳妇们和娘家人互相认识认识。可她心里却是怎么也不肯去,一拖二拖的,就热病了,病了更不想去,每次儿孙们来看望,只是目光依恋地看着守在床前的儿孙们。

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她怎么可能不想去看看大草原?可她担心啊,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今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弘晖福晋有孕了,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弘晖福晋要参加丧礼,身体受不住,还想看一眼小娃娃。因此她更害怕,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她想用最后的时光,多看看儿孙们。

可是皇太后因为四爷的劝说和保证,信心满满地去了大草原,安全回来后,却终究是没有撑住多久。

康熙带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浩浩荡荡的队伍,五代人。举国上下,看着邸报,听着康熙一家人一路上的故事,好似看到皇家后继有人,大清再有百年昌盛和平的未来,人人都是满脸自信蓬勃的笑儿。

老百姓期待皇家人丁兴旺和睦团结,紧跟着却是康熙刚回来北京不到两个月,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弘晖福晋安全生产,泄了一口气的皇太后,昏迷三天醒来,回光返照地有了精神:“我想看看弘晖的小娃娃。”“老祖宗您等着弘晖。”跪在床前的弘晖大喊一声,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回家抱来闺女。

四爷给皇太后戴上眼镜,她极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容滚圆白胖的小婴儿,躺在红红的襁褓里安睡,好似是意识到抱着她的是她的阿玛,身边都是亲人,红红的小嘴巴无意识地翕动着,睡颜满足天真。皇太后含笑看着,恍惚间,好似看到长白山的天池水的纯净,看到无数蒙古女孩儿的出生,看到自己的童年,自己进宫的那天太阳光晴朗地落在脸上的灿烂。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小婴儿,怎么也看不够。四爷给皇太后垫高枕头,弘晖将襁褓送到她怀里,她喜不自禁地用尽全力抱一抱。

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钻入鼻端,宛若初生的小苗儿嫩生生的小孩子呀。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看向康熙:“皇帝,我今年八十二了。皇帝,我想给孩子叫八十二,将来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好生活着,活得久了,总会有好运气来。”

“……好。”站在床边的康熙含泪答应着。

皇太后不舍地看一眼怀里的孩子,递给弘晖,抖着手,握住康熙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到四爷的手上,叮嘱道:“老四呀,照顾好你阿玛。”

“皇祖母您放心。”四爷望着皇太后的眼睛,用他前世今生几百年做鬼的所有能力,肯定地承诺。

皇太后幸福地微笑。这一瞬间,好似看到她顽皮的老四坐上龙椅的画面,他一定是最俊的皇帝,比当年的先皇更俊俏。她又好似看到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嬷嬷站在云雾里,亲切地笑着伸着双臂来迎接她,还有先皇,先皇也来了,笑得好似当年第一次见面那样半亲近半排斥,对她说道:“七十,将来你一定能超过你的祖母,活过七十。”

“我活了八十二呀。”皇太后很骄傲地说着。这一刻她心境澄明,宛若婴儿般纯净,那浑浊的目光,竟然和弘晖怀里睁开眼睛的小婴儿一样黑白分明、纯净无暇。

皇太后望着痛苦不堪的康熙说:“玄烨,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嬷嬷来接我了,你阿玛也来接我了。你答应我的事情,要做到呀,要乖呀。”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太后含笑而逝。

“皇额涅!”康熙的一声嘶吼要四爷不忍心听,满大殿的嚎哭声中,康熙扑上去摇着皇太后,宛若失去母亲的狼崽子,一声声“皇额涅!皇额涅!”嘶哑悲伤,呜咽不断。“皇额涅,玄烨答应你,你起来,听一听。你起来,听一听,听一听玄烨说话……皇额涅……”

皇太后再也不能起来了。

八十二的高龄乃是喜丧。出身贵族一入宫就贵为皇后,却没有得到过先皇的一丝夫妻之情,却凭借不那么聪明的笨笨的坚持,在宫里熬了下来,获得康熙对她的孝顺和尊重,有一家儿孙承欢膝下,得享天年。临走,也是家人围绕幸福美满。康熙为表哀思,服衰割辫,所有大清人也都穿着头顶缝红线花的白麻孝衣,连着地上、屋顶的雪,紫禁城、四九城、乃至全大清中竟无一点亮色中,透着一点充满希望和传承的红。

皇后因为操劳丧事病重不起,熬油地坚持着不咽下那口气:如果她这个时候走了,皇上表哥该有多么伤心啊。皇后没想到,人生到这一日,她爱也好恨也好,还是挂念康熙。

皇太后的葬礼刚开始,康熙就躺下了,人事不知,水米不进,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了。

繁琐隆重,持续八个月之久的葬礼,皇子大臣们尽心操持丧事,轮流守着康熙。天下人都担心康熙的身体,可是康熙的病情来势汹汹,要太医想瞒着也瞒不住。

心神恍惚,身体虚惫,参加葬礼仪式动转需人扶持,举兵艰难,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伴随着这些消息不断传出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担心储君没定,有人趁机作乱。

tai湾淡水林亨、黄潜、郑仕等复谋造反,达上千人聚党谋竖旗起义,周边岛屿部分势力纷纷加入,tai湾总兵官蓝廷珍遣兵镇压。康熙伤心生病之下气怒,命令对tai湾严加管理,移民加划旗而治,增设文官十人,澎湖等四卫所,加派旗兵四千人。

紧跟着,福州兵变的消息传来,日本、西洋各国煽风点火,康熙顾念皇太后的丧礼不动血腥,相关人都下了大牢,却是更吓得各地方无人再作乱,要老百姓越发担心他火气发不出来的身体情况。

朝堂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方上疯传康熙今天驾崩,昨天驾崩,明天驾崩的,老百姓都哭了慌了,天天烧香拜佛求老天爷保佑康熙老佛爷。

这样的形势下,康熙还要随时准备去参加葬礼,完成为人子的礼仪,最后的孝顺,导致他哀伤过度,夜夜不能入睡。外头传开的消息是,他的身体怎么用药也不见效,疾病缠身,衰老体弱,头晕,腿肿,右手失灵,面部发白。从种种现象看,他得了目前医术无法治疗的重病。康熙六十二年的秋天来了,天气转凉落叶渐黄,也是丰收季节,皇太后的葬礼结束。

大学士等九卿科道官员趁机上疏,谈到明年万寿七旬大典,应庆贺典礼。康熙和往年一样,不同意为他铺张,没有批准。

但他也好似知道了什么,每天有时间就去看望病重的皇后,老两口最开心的就是看着摇篮里的八十二,八十二吐奶泡泡了,八十二挥舞小手自说自话啊啊啊……无不要他们惊奇不已开心大笑。

皇长子胤禔和皇十四子胤禵再再次请命回京,他答应了。“得知”皇十三子胤祥的“搜救”有了消息,甚为高兴。

九月初七,病发,他从皇宫回驻畅春园。因为有病,不能亲自行十五日南郊大祀礼,便命皇四子胤禛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四爷遵旨在斋宫致斋,不断遣护卫、太监至畅春园向康熙请安,均传谕旨说病情已有所好转。不料初九清晨,康熙病情恶化,召集隆科多、萧永藻、嵩祝等人,六部九卿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皇亲勋贵、在京的封疆大吏。

就在京师盛传“皇上是不是已经驾崩”的严峻时刻,就在众大臣纷纷猜疑、惊慌不安的时刻,一乘乘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绿呢小轿,被悄悄地抬进了畅春园,抬到了那块园中禁地——无名居前。轿停了,抬轿的悄不言声地退出去了。这时,轿帘一掀,只见承德大营提督兼新任兵部尚书格斯泰从里边出来。

头上隐隐有零星白发的格斯泰,穿着九蟒五爪的袍子,外头套着黄马褂,珊瑚顶子后还拖着一枝金翠交辉的孔雀翎,见了众人,便笑道:“请吧!”因见有大臣要行参礼,又道:“主子在里头静养,不要大呼小叫地行礼了!”

众人傻子似的跟着格斯泰进来,更是吃了一惊,站在二门门口迎候的竟是早已遭遇申斥还乡的方苞!隆科多张大了嘴,刚说了句“您不是——”方苞摇手制止了他。隆科多住了嘴,其他人惊疑不定地跟着进来,果见康熙穿一件酱色实地纱袍,头上勒一条明黄抹额和衣卧在竹榻上闭目养神,满屋书架插架,四角盘龙熏炉御香袅袅,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众人衣掌窸窸跪了下去,以头碰地轻轻叩了三下,却不敢言声,悄悄打量康熙,越发瘦黄得没有精神气,满脸沟壑般深重的皱纹一动不动,仿佛在向世人诉说这位皇帝一生的忧患和功业。

格斯泰又招呼一声:“所有御医、太监,侍候皇上的人,一律退到院外。”看着宫人都退出去了,格斯泰还不放心,又在房内,房外亲自检查了一遍,向阿尔松阿交代了几句,这才走到康熙的病榻旁,轻声说道:“皇上,皇上,都来了。”

康熙喉结动了一下,睁开昏沉沉的眼直直地盯着众人,最终视线落在隆科多身上,半晌,吃力地说道:“都起来,赐座,赏茶。”

众人慢慢起身,斜虚着屁股坐了,隆科多温声说道:“几天没见皇上了,龙颜憔悴至此,真要奴才心疼。”说着,竟动了情,眼圈一红。他动了真情,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格斯泰在旁皱眉道:“隆科多,你这都是些什么话?”

“格斯泰,这是他的真情。朕喜欢听。”康熙柔声叹息道:“你们天天喊‘万岁’,朕自己心里有数。唉,…玄烨呀,你也有今日吗……”几句话说得其他人也落下泪来。唏嘘良久,康熙又道:“但今日不是难过的时候,朕想趁着心里清明,大事定下来——诸位都纳闷今天为何叫你们来?”隆科多忙欠身答道:“奴才等不知。”“马上就知道了。”康熙看了看格斯泰,说道:“你给他们宣诏。”

格斯泰躬身答应一声南面而立,待众人都跪好,说道:“诸位请跪听。这是圣上的遗诏!”

“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斯泰手捧圣旨,轻轻咳嗽一下:“隆科多、萧永藻、嵩祝……奉旨向你等宣读诏书:查逆臣隆科多、萧永藻、嵩祝等人,党附阿哥,密谋作乱,着即刻赐死。钦此。”

一听这诏书,众人吓得魂飞天外。额涅/亲娘呀!这,这,把我们传到这里,竟是要处死我们吗?他们一起吭哧着说:“皇上,臣……知罪,谢恩……”

康熙瞟了一眼在下边抖成一团的众人,有的身体都瘫软了,有的一脸的汗,尤其隆科多老小子浑身剧烈颤抖都跪不住了,冷笑一声说,“你们还有什么可以申辩的吗?”

隆科多磕头出血,萧永藻作为相臣颤声说道:“皇上,奴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不敢为自己辩解。奴才办差不力,气恼了皇上,罪当处死。”

康熙平静地说:“嗯。还有一份呢。格斯泰,读给他们听听。”

“嗻。”格斯泰从几案上拿起另一份诏书,“诸位请听仔细了:念诸位卿家忠心事君,办差勤勉。着二品以下臣工各升一级。二品以上以原品晋升太子太保、南书房大臣之职。钦此。”

这份遗诏一读,众人可真傻眼了,齐齐喊着:“皇上,这,这是……”直挺挺跪着,竟忘了谢恩!

康熙声音低沉,但却十分清晰地说:“朕英雄一世,不想败在儿子手里,舐犊之情又在所难免,朕今天把生与死一齐赐给你们,你们要体谅朕的难处。这两份诏书,都是朕的意愿。你们若是能遵照朕的嘱托,辅佐新君登基,那么,第一份赐死的遗诏即可作废,升官晋职,享受荣华;但如果你们奉职无状,胡作非为,那么,新君登基之日,也就是你的死期。今天,在朕的面前,任何人都有这一生一死的两份诏书,格斯泰也一样。……朕,信重你们的忠心,所以才把这江山传位、国家社稷的重任,托付给你们了!”

康熙说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气喘不止了。格斯泰和众人一边磕头,一边同声发誓:

“皇上,请放心。奴才等定不负皇上的重托,保新君登基,保大清的万年江山!”

众人心里悲戚不已,皇上这番话,也许是他临终前说得最多、最清楚的一段话了。康熙好似累及了,看向众人一眼,视线再次落在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感受康熙审视的目光,泪如泉涌,哽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康熙漠然地望着阴阳八卦的天井,眼前却是生母临终涣散的眼神,喟然道:“隆科多呀,这些年,不是你差使办得不好,是朕有意压着。一来你能历练些事,二来朕也能看看你的品行器量。你是朕的表弟,骨肉至亲,朕要谨慎再谨慎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隆科多已是哭倒在地下,其他人也自黯然神伤。

“朕今日说透这个,其实就是托付新皇。”康熙哽咽道:“将来不管官职高低,……你要记得,为人臣子的本分……”

说至此,隆科多已是伏地大恸,浑身抽搐着,颤抖着,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康熙拭泪道:“方才说的,是朕成全你。诸位卿家,你们都一样。朕成全你们,你们也要成全朕,你们若能有始有终地做个忠良贤能的名臣,也就不枉了朕今日这番苦心了。”

在场的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隆科多哭得脸色黄中透白,康熙气喘吁吁的,却是最平静的。交代了这些没有被他贬降训斥下大牢的大臣们,又秘密地安排了传位诏书发布的程序之后,接着,他就挥退了众人,命人去天坛召雍亲王速归;紧接着,宣见五岁以上的皇子们。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差,隆科多用他最快的速度回到步军统领衙门,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点早膳,但他却半点不饿。等了这么多年这骤然来临的一刻的重要性,火一样焚烧着他,身负重任的满腹的激动、兴奋、喜悦,还带着一丝怅惘和哀伤,全然无法解释,无法平静。眼睛冒火光地在签押房里踱了几步,叫过心腹笔帖式来说道:“我写份手谕,你这就发出去。”

“明白。”那笔帖式接了手谕,说道:“卑职这就去办——请军门示下,东直门原驻军移防何处?”

“你告诉他们齐管带!”隆科多冷冰冰说道:“不要惊动城里百姓。后半夜带东三门兵士进城,护卫我的中军,所有调防军队,不得惊扰百姓!”

“嗻!”

那笔帖式答应一声,还没出门,便听外头有人禀:“丰台大营谢允进请见。”谢允进八爷门下,又是自己平级的带兵将军,平素极来往得稔熟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偷跑出来了?跑到自己这里?隆科多略一沉吟,说道:“你等等——请谢提督!”

一时便听靴子落在地砖上的槖槖声,谢允进一身藏青色官服飘然而入。隆科多硬是挤着肌肉挤出来一抹笑道:“你是越活越潇洒了!这五绺长髯真叫人羡煞,换了道装,活脱一个庄子!”

“我是喜鹊登门,送喜事来哟!”谢允进严肃脸,进来入座。两个人寒暄笑语几句,隆科多便命人回避了,笑问:“皇上叫你来的?”谢允进端着茶碗沉吟片刻,说道:“是八爷。昨晚上我和八爷合计了一夜,叫我来问你个实底儿。”

隆科多佯装一怔,说道:“有什么合计的?上次你来,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忠心于皇上吗?”

“我知道你忠心于皇位,很好。我只是担心八爷的安全。”谢允进温文尔雅地起身来,迈着方步沉思着道:“丰台大营不在城内,九门提督却管九城。到时候……,城里所有亲王、贝勒贝子府由你护持控制。所以八爷府的护卫重担就要落在你老兄肩头。丰台大营十三爷的部旧不少,如果我弹压不住,恐怕还得动用你的人马。”

隆科多松弛地向后一靠,矜持笑道:“谢老兄爽快人!我也直说了,我的兵不能出城。否则,城里二十几家王爷府就难以控制。就是八爷亲自召见,我也只能这样说!”

“很好。”谢允进坐了回去。“八爷也虑到这里。你既忠心皇上,万一丰台兵变,怎么办?八爷叫我问问你。”隆科多微笑道:“不会有那种事。万一出事,还有西山锐健营其他两个大营呢!再说了,你没看见,格斯泰的三万大军也在城外。且我今夜已下令,调我的中军保护亲王郡王贝勒们,只要八爷在城里,丰台闹塌了天,我也保证八爷的安全。”说罢将手谕就桌上推给谢允进。

“雍亲王府是重中之重的‘保护’。”

谢允进看了看手谕。背着夏日灼热的太阳光,他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你真是个角色!想要先监视了四爷府上。你放心,八爷说,只要他登基,你是兵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顾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隆科多,八爷可只有弘暝阿哥一个儿子!”

“兵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顾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八爷可只有弘暝阿哥一个儿子……”不得不说,隆科多动心了。可他随即几乎笑出来。

这天下是爱新觉罗的,不是佟佳家的。八爷要做什么?他时刻牢记父亲临终嘱咐,佟佳家后面两代不能再出来皇后。八爷这样讨好,反而要他更看不起八爷了!这样懦弱的八爷以为做皇帝了就能坐稳江山?他面对谢允进得意又嫉妒的目光,硬生生地忍住了来自胸腔的冷笑,霍地起身道:

“你禀八爷。八爷的承诺我记着那。现在我只愿皇上老佛爷健健康康的,足感满足了!”送客出去,隆科多看了看案上两封手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大声道:“来人!命令儿郎们全力保护雍亲王府众人安全。”

好好的秋高气爽艳阳天突然阴阴愈沉,似乎是酿着一场极大的雨。不多一会儿,一道雷一道雷劈下来,天色黑的如同黑夜,明亮的闪电中,家家都是收拾衣服关窗户的人。一道道天雷、瓢泼大雨,在怒号的北风中,把北京城搅成了一片混饨世界。老年人都说:“这是天在哭,康熙老佛爷要归西了,普天之下要戴孝。”

畅春园的空地上,搭满了帐篷,挤满了六部官员和各省各地的督抚大员。皇子阿哥们的待遇要好一点,都聚在清溪书屋的偏殿,准备随时听候宣召。格斯泰、阿尔灵阿等人来去匆匆,无需明说,谁不明白呀。康熙晏驾,恐怕就在今天了。

八爷此时更是心中紧张。进畅春园之前,他已经完全安排好了。丰台驻军统领谢允进,是他的心腹。谢允进这些年暗地里扩军,统领着三万精兵,厉兵秣马,整装待发。只要这里一个消息传过去,就能顷刻而至,把畅春园包围起来。甚至汗阿玛的密云大营、通州大营,他都不怕。十四弟昨天已经到京了,去了西山大营联系旧部,一定会被四哥安排的十七弟牵扯住。现在兄弟们中能左右局势的,只有混账四哥一人,可是他这辈子一定不会犯上辈子的错误,只要时机一到,丰台大军开过来,先逮住混账老四一刀宰了!格斯泰和宫中那几千侍卫和绿营兵全都不在话下。不管皇父的遗诏怎么写,也只能是一纸空文!

空中一道光闪闪的闪电对着人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眯眼盯着,瘦削的脸上在闪电的光亮里狰狞扭曲。后背上一场大病留下的后遗症隐隐作痛,好像一把小钢刀沙沙地贴着骨头刮过来挂过去,无休无止。越是提醒他曾经躺在床上被雍正喂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

我能做什么计划?又能是什么计划?

他只双拳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穿透细嫩的掌心,刺破皮肉出了血,自己只浑然不觉。须臾,他冷冷抬起手,漠然地看着手中的血,指甲上的血。

那一年,妻离子散、被圈禁,上了枷锁的自己,一颗心也早已碎成辇粉,如同那颗被攥烂的荠菜,漫天漫地的四散开去,再回不成原形。

他微微冷笑出来,笑意似雪白犀利的电光,慢慢延上眼角。

四哥,你用孩子威胁我吗?是,我是顾念孩子们!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再顾忌我的孩子们了!我只想和你拼命!

拼命!胤禩到了此刻,他终于承认,他也终于认清楚,他就是自私的人。他只能顾得上自己的尊严和仇恨了!他只想要皇位!

胤祉、胤祐、胤祚、胤禩、胤禟、胤誐、胤裪、胤禑……等皇阿哥都在偏殿焦急地踱步,见格斯泰进来,忙都站起身来。胤祉问道:“格斯泰,有旨意?”格斯泰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周,问道:“四爷呢?”胤祺笑道:“四哥在天坛给汗阿玛祈福,估计要晚到一些时间。”

“我都忙糊涂了。”格斯泰掏出怀表看了看,踅出门外,一脚踏在石阶上,招手叫过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叫户部尚书过两刻来见我。”这才转身进来,说道:“皇上方才有旨意,这么大雨,叫户部注意四九城排水。还说,钦天监算今年秋天会有接连大雨,要从海关厘金里出三百万银子从越南印度买米,他们那里今年米贱。边境上催军粮,也得赶紧发……这个时候,还有人请示给官员们加火耗;真成了无头苍蝇了!”

胤禩笑道:“我们都是等着见汗阿玛,心里真是不安。这么多旨意,想着汗阿玛精神必是好得多了……”胤祚是真心着急老父亲的身体:“请要我们隔窗见一面请个安,我们不打扰汗阿玛休养。”胤祉、胤裪、胤禑几个阿哥也都请格斯泰代转,要请见康熙。

“今儿叫爷们如愿。”格斯泰勉强笑道:“皇上有旨,请你们进去无名居呢!”

胤禩心中一阵兴奋,站起身来,但随即就迟疑了。

外头一切停当,谢允进已将丰台驻军所有将军集中起来,只等康熙一咽气就可动手包围畅春园。老十四手里两万兵马,控制紫禁城毫无困难,若被十七弟牵扯住就和四哥互相残杀,那更好,省的自己再动手了。而他此时见康熙,能看看汗阿玛病情是最好的。但若自己困在这里,万一出事,里头通不出信儿,外头无人指挥可怎么好?

想着,便见李德全过来,催促道:“主子叫各位爷过去呢!”胤禩便道:“咱们等等,兄弟们传齐了再进去。这么刮风下雨的天儿,人来人往的,汗阿玛冒了风不是小事。”

“走吧。”格斯泰似笑不笑地看看胤祉,说:“三爷,你打头,别的爷顺序跟着。”他素来恭敬有礼,今儿口气却专横得毫无商量余地。

胤禩只好跟在后边走,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为什么专门问了四哥却不等四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慌张着看时,见萧永藻和揆叙二人在井亭下说话,忙叫过揆叙道:“你告诉我府里墨雨一声,我们要见驾,中午的药给我送进来。”格斯泰在前回头道:“不用了,八爷日常吃的药膳房备着呢!”胤禩使了个眼色,又点点头,自去了。

自半个时辰前,隆科多换防雍亲王府出入不便,雍亲王府所有幕僚护卫便快速迁到了距离天坛最近的四合院。王之鼎和书房的人陪着四爷在天坛设祭,胤礼刚走,文觉、性音和邬思道在西厅吃茶聚谈。几个人都看上去十分憔悴,浓浓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上,血丝满布却精神抖擞着。邬思道咳嗽两声提壶要倒茶发现茶汤都白了,要泡一壶新茶,却只坐在茶炉边,用小银箸不停地拨弄着茶壶里沸腾的茶叶,看得出他心中也极为紧张不安。

正闷坐着,四爷和富鼎在大雨里急速骑自行车而来,直到厅门前,主仆才猛地刹车停下来,已是一头一脸的雨。性音文觉“蹭”地站起身来,说道:“四爷!有信儿么?”

“有。”四爷脱了斗笠蓑衣进来,舒了一口气坐下,他的眼圈也是熬得发红,神气间却显得毫无倦容:“今儿汗阿玛要传见所有皇子。六弟去了。老八他们也已经进去了。方才传旨去天坛,我来和你们商议一下。胤礼还没回来?这雨真大。”

邬思道目光陡地一亮,随即垂下眼瞪,喃喃道:“所有?所有皇阿哥……何必要一齐都见?——四爷,这天气好,这场大雨恐怕是天赐你的!”

“哦?”

“下雨了,皇上就不能回去紫禁城,八爷的人想劝说皇上回去也不敢。”邬思道仰天吁了一口气!“相对畅春园,对于临终的皇上来说,紫禁城才是正经地方。可宫里领侍卫内大臣阿尔灵阿管控皇宫,他本就因为其父阿灵阿和八爷亲近,万一面对八爷的拉拢犹豫了……畅春园才对我们更有利。”

文觉点点头,说道:“这话很是。唉……竟到了这地步儿!四爷,十七爷刚走,去了西山锐建营。”邬思道嘶嘶一声,说道:“已到最后关头了!皇上要宣传位圣旨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愕然注目邬思道。

“除了宣传位昭书,又何必要召见所有皇阿哥?”邬思道脸色白中透青,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六爷先去听消息很应该,但他的身体估计支撑不住闹腾刺激。八爷已经去了,估计目的是挟天子令诸侯?一道矫诏下来要四爷做扶苏,四爷奉诏还是不奉诏?”

几句话说得屋里人寒毛直乍,夏天里薄到透明的鲛绡帷幕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直欲飞卷。外面的雷声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细翠的文竹被灌进的风晃得摇摇欲坠。四爷起身去关上长窗,雷声隐隐被隔在殿外,气氛更是压抑。四爷手扶窗棱目光幽幽望着外间的混沌世界,说道:“爷这就去畅春园!十七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