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 185 章 大改革之刃

“皇后娘娘身边的海嬷嬷,回去休息的路上遇到母后太上皇后宫里的落叶嬷嬷,聊了几句。说皇后娘娘孝顺圣母太上皇后,关心贵妃娘娘,跟着去了宁寿宫。然后落叶嬷嬷去了宁寿宫,和圣母太上皇后身边的陈皮嬷嬷聊了聊。”焦进一副完全客观的语气。

四爷明了,皇后出面护着贵妃,母后出面打压生母。

他轻轻舒一口气,挥挥手要焦进退下。

苏培盛举着外褂给他披上,今晚的月亮很圆,如同玉盘一般,洒下温柔的光,给大地披上米黄色的外衣。深沉沧桑的苍穹如此神奇,微风吹来,让人的心情也凉爽许多。

上辈子,康熙的四大妃备受康熙宠爱和重用,因为佟佳氏皇后早早驾崩,四大妃在康熙二废太子后打理宫务,还有了实权。

四爷韬光养晦、不争不抢,实力最低。没人看好,只因为他年长拉拢着作为帮手。而老十四胤禵打小受德妃宠爱,在康熙晚年很受康熙的钟爱,寄以西部边疆的重任,而且各方盛传胤禵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胤禵自己也感受到皇父宠信而“顿萌大志”了。在兄长们眼中,胤禵继承老八胤禩的人脉关系,其中皇九子胤禟似乎对他最为看好,时常称赞他“聪明绝顶”或是“才德双全,我众兄弟皆不如”。甚至还说过“将来这皇太子一定是他,若是他,必然能听我几分话,……”,可见胤禟与胤禵的关系很好。

康熙驾崩,胤禟的母亲宜妃正在病中,但她急急忙忙还是赶到了康熙的灵前,到灵堂后她无视于四爷这个新帝的存在,竟直接跑到德妃的前面摆出母妃的架子,这事令四爷大为不满。

后来四爷将宜妃的贴身太监充军到边疆,又将胤禟的贴身太监发配到云南的边荒去当苦差。但是德妃依旧和宜妃关系很好。这件事说明德妃与宜妃关系不错,而且对四爷是很不恭顺的,都没有把他看成是皇帝。

德妃甚至还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我自幼入宫为妃,在先帝前毫无尽力之处,将我子为皇帝,不但不敢奢望,梦中亦不思到”。德妃此话似乎是在否定她长子的继承合法性,她与宜妃在灵堂上的表现明显是在为小儿子胤禵叫屈。

到四爷举行登基大典时,在以孝治国的时代里,礼部事先拟好了一套为皇太后行礼的仪注,德妃不愿受贺,向大臣说:“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况先帝丧服中,即衣锦服受皇帝行礼,我心实有不安,下旨诸大臣,着免行礼。”

这本来是皇太后的风光场面,德妃拒绝行庆贺礼,简直就是给四爷即位大典煞风景。最后逼着四爷跪在永和宫仪门前一天,一直到傍晚滴水未进,差点自绝于天下人面前,德妃才出来接受贺礼。

因为胤禵被圈禁,母子两个关系恶劣,备受煎熬。德妃想小儿子想到病重,用不搬到宁寿宫威逼四爷。前朝改革使得四爷得罪天下的士绅读书人,无数读书人借着德妃的事情写书骂他不孝,骂他逼死生母,推论说他生母这么不接受他,必定是有原因的,必定是他谋逆篡位导致的,皇位本该是老十四的,再推论到康熙也是被他一碗人参汤毒死的……

上辈子,四爷承受了前朝后宫天下后人所有人送来的“不孝”压力。

这辈子,他理智地以为,老父亲尚在,一切或许会不一样了。可是,胤祚还是受到了来自生母的苛责。他的生母还是通过打压苛责年贵妃来发泄不满。

此时此刻,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情绪都溢出胸间,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吐出所有的母子情感羁绊,宛若夏夜夜风凉意沁人,神清气爽。他对着满天小星星眨眨眼,淡淡一笑,风轻云淡。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康熙的缘法是胤礽,佟佳氏母后的缘法是康熙,生母的缘法是胤禵。

而自己的缘法,是十三弟。

第二天上午,四爷去慈宁宫请安,母后太上皇后见到他坐下来用茶削苹果,完全不着急离开的架势,歪在躺椅里费力地睁开眼睛:“要打仗了,你今天不忙?”

四爷用珐琅小银刀将苹果削成小块块,放到碗里端给母亲,嬉笑着耍无赖:“忙,但儿子想多陪陪皇额涅。”

“这么卖乖。一定有事。”她白儿子一眼,忍不住又叹息一声宛若夏天花开无声。落叶嬷嬷用牡丹小金勺喂她一口苹果,一口苹果的清甜进入口腔肺腑,她又笑了开来。

“你呀,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后宫的事情你别管,皇后能照顾好。”

“皇额涅,儿子知道皇后能照顾好后宫。儿子只是想问问,您要不要搬到畅春园去住?汗阿玛过两天就搬。儿子也打算去朗吟阁住。”

母后太上皇后用着苹果,不乐意地哼哼:“我懒得动弹,也不想去看你汗阿玛那张老脸。你搬出去也好,喜欢哪个妃嫔带着哪个去青莲苑。皇后就留在宫里吧。皇后在乌雅家选了四个好孩子进无逸斋,乌雅家都高兴呢。有皇后顾着后宫,你放心。”

四爷:“皇额涅,都去畅春园住吧。夏天热,儿子想要皇后带着妃嫔们都搬到青莲苑去。”

母后太上皇后“噗嗤”喷笑出来,斜着眼瞅着他笑。

“你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

“儿子冤枉。夏天里去畅春园避暑多舒坦。汗阿玛说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赶紧的去孝陵祭祀一趟。儿子琢磨,等秋天木兰打猎,两位母亲和皇后等人都去承德山庄呢。”

“得得得。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母后太上皇后咽下一口苹果,说不清什么样的感受。儿子不想再纵容生母的折腾了,作为儿子惹不起躲得起吧。康熙领着老妃嫔搬到畅春园,皇后领着妃嫔搬到青莲苑,他去住朗吟阁,等一个夏天过去了,再去木兰溜达一圈儿……

“胤禛啊,这不是长久之计。”

“苟着吧。”

四爷将苹果核丢到渣斗里,面色惫懒佛系。看得母后太上皇后心头一梗忘记了语言,只下意识地用着甜甜的苹果粒。

中午四爷因为要册封六弟和十三弟做铁帽子亲王的事情,再次和两个弟弟争吵,面对跪在面前执意不从的两个弟弟,气得他跑到乾清宫消火。和康熙商议后,一道道册封皇叔们的圣旨颁布。

皇叔们身在包衣旗的母家都被抬入上三旗。升为郡王的胤禵和胤俄兴奋激动地抱着又吼又叫,过继给铁帽子亲王直接升为铁帽子亲王的胤禄哭着跑到养心殿磕头疯疯癫癫,胤礼穿着郡王服饰到乾清宫转圈又转圈——其他弟弟们都傻了。

老十二胤裪惊慌失措之下慌不择路地闯到乾清宫,闯到康熙的面前,眼泪流了满脸都不知道,一声“汗阿玛!”肝肠寸断。

康熙挥手示意跟进来告罪的太监侍卫们退下,对胤裪冷笑:“这份册封我之前就知道。你扪心自问,你对皇帝做过什么?”

胤裪震惊:“汗阿玛!儿子冤枉。儿子什么也没做。”

康熙却是了然地浅笑:“原来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康熙的话明显有深意。胤裪呆愣之下,忘记了哭泣。他瞬间想到昨晚上福晋话:“爷之前的矿场差事,是皇上给爷求来的。爷说要报答皇上,报答了吗?爷在皇上和你舅舅托合齐的矛盾中,站了所谓的“中立”。中立是什么,装什么理客中?亲兄弟和亲舅舅,爷明显是帮着亲舅舅呢。爷说你和皇上有情义,可爷忘记了吗,爷还曾经帮着老二胤礽陷害十三弟呢……”

“汗阿玛!”胤裪一声嘶吼,福晋的阴森森地响在耳边,胤裪哭倒在康熙面前。“汗阿玛,胤裪哪里做错了?汗阿玛!四哥帮助胤裪,胤裪都记得。四哥和舅舅有矛盾,胤裪能怎么办?二哥!二哥!儿子怎么能不答应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二哥?汗阿玛!”

脚步的猫儿扒拉康熙的小腿,康熙俯身,温柔地抱起来,手上抚摸怀里的老猫儿,目光慈悲地看着自己的十二儿子:“胤裪,你什么也没做错。苏茉儿嬷嬷将你教导的很好。”

“汗阿玛!儿子后悔!汗阿玛!儿子后悔!汗阿玛,儿子什么也没做错,也什么都没作对。汗阿玛!儿子好蠢!汗阿玛!”

胤裪无助的泪水落在乾清宫金砖上,晕染开一圈圈苦涩的痛,哭着哀伤绝望。

胤裪悔恨的哭声在乾清宫格外清晰刺耳,这是他一个人无助的哭声,也是所有被册封为“贝子”的皇叔们的哭声。太监们都远远躲开,呼吸都听不见。

玫瑰花坛边,康熙半闭着眼睛听着,轻轻地摇着躺椅,晒着太阳,闻着清雅花香,神态安详。

康熙却是叹息,转变成安慰的语气:“胤裪,你何须后悔?你四哥,这个当年的活阎王登基了,谁能想到呢?就是我这个做汗阿玛的,也想不到啊。我知道你如今再面对曾经刻意避开你四哥的过往,悔之晚矣。可是,我也没有后悔药。”

康熙漫不经心地说着。耷拉的松弛眼皮望着虚空的一个点,康熙是真的自己都没想到,他最终,到底是选择了老四。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培养老二。

他的面前,胤裪哭得四肢发颤,形状越发失控,哭得跪不住,瘫坐地上涕泪横流。老猫儿慢悠悠的“瞄~”一声好奇地望着胤裪,康熙一回神,笑着揉揉猫儿的脑袋,老年人青筋暴起的手温柔地给猫儿顺着背毛,揉揉脖子。老猫儿享受地眯眯眼,那依旧清澈见底要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痛哭流涕的胤裪。

胤裪心痛之下心智失守,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乾清宫都是他的哭声。太监侍卫们恨不得化身柱子聋子。

“你十二叔呀,可能他根本上的错误,不是站队,而是错误地将苏茉儿嬷嬷和舅舅托合齐的能力,当成是他自己的能力。皇上当年给他要来矿场的好差事,那是看苏茉儿嬷嬷的面子。太子拉拢他,看他舅舅托合齐的官位。他这前半生,好似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没做对。其实他压根什么也没做。……我呢?”胤祉在书房和儿子弘晟对坐谈心,颇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发现弘晟面带轻视,胤祉不禁摇头:“你也别看不起你十二叔。反过来说,你十二叔什么也没作对,也什么都没做错。余生打理宗室事务,办办丧事,也是平安喜乐了。我这一生,又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呢?你呢?弘晟啊,阿玛老了,阿玛做到亲王,你身为亲王世子,阿玛尽心尽力了。你的一生要怎么走?”

年轻意气风发的弘晟坐在阿玛对面,宛若当年的胤祉,斯文秀气清高,只他唇角紧抿,浑身透着倔强的意味。胤祉看在心里,叹息在心里。

“你想去打仗建功立业?你还想要跟着弘皙去打仗?皇上会同意。”胤祉冷笑,说不清是笑自己,还是笑自己的儿子。“可是弘晟,我要你记住,你四叔做皇帝。下一辈皇帝是弘晖、弘时、弘暖……任何一个,但不会是弘皙。更不会是你。”

“阿玛!”弘晟呼唤一声,倔强的眼睛里强烈的不甘心毫不遮掩,五官紧绷气息更是压抑。弘晟被他阿玛喝茶间隙透出来的审视目光刺激,压在心里的话再也忍不住:“阿玛,儿子说两句大不韪的话。别的叔叔不说,十二叔的母家被抬入上三旗,看似高升,其实失去了包衣旗在内务府的所有优势。儿子知道皇上四叔的活阎王手段。就因为这样,才要准备起来。万琉哈家族本就败落,如今更是有名有实的败落。十二叔一辈子办丧事!阿玛,我们呢?”

胤祉眼皮子一跳,定睛望着儿子,依旧有几分温雅的目光里充斥的,不光是书生意气斯文,更有年轻时候每次遇到求生危机时候的决断。

“我们家呀,看你了呀。弘晟。”胤祉怒极反笑。“你十三叔将他的长子弘昌圈禁在家里,就是为了防止弘昌和弘皙联系。我们这个家都在你身上。万一你闹事,我就要陪着你八叔十四叔守皇陵了。你还来问我?”

弘晟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阿玛,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形摇晃,似乎坐都坐不稳。

胤祉却是严肃了面容,放下茶杯眼神冰冷:“你是我嫡子,诚亲王府世子,我不圈禁你。但你要明白,你四叔如今慈悲为怀了,也是活阎王。你四叔看你是小辈,不计较你的小动作。但是,”儿子眼里的恐惧要胤祉说不下去,作为父亲他也不忍心去看。为人父母的,再精明再算计再油滑,遇到不开窍的孩子,能怎么办?他心口闷闷地疼,优雅起身,踱步到窗边,深呼吸一口玫瑰花香的空气。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火红盛开的玫瑰花。

“你担心,你这一辈,你的儿子被降为郡王,后代会变成闲散宗室远离权利中心。我理解。可你若认为,你和弘皙几个人,能应对弘晖、弘时几个,你就太自信了。别说弘晖,就是弘历弘昼的心智,你们都比不上。”

“我不信!”弘晟因为父亲的评价心神失控大声嘶吼,面目狰狞眼珠子红了。“我不信我什么都不如他们!阿玛!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我是您儿子!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子!”

“你不信?难道我不疼我的孙子?”胤祉蓦然转身一笑,自嘲荒凉的笑容要他看起来好似老了十岁。他无心再继续日常的争执吵闹,撩了撩眼皮,无力地对儿子挥挥手,“我也不信自己不如人,你大伯变成光头阿哥,你二伯被圈禁,我都以为我是隐形太子了——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你的活阎王四叔是怎么做皇帝的——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胤祉脸色灰败,神色落寞。

弘晟定定地看着阿玛,霍然起身,转身就跑。好似后头有鬼在追杀他,他要拼命逃开阿玛口中自己的既定命运。

良久良久,胤祉呆呆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恍惚间好似看到自己将来和胤禩胤禵去皇陵搭伴儿的情景,扯了扯嘴角,想哭,却是笑了出来,慢慢的,越笑越大,越笑越凄凉。

俗话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书生皇子要做帝王,也是不成的。可惜到如今他看着活阎王·四弟施展帝王之术,他才略略明白一二。

可他最疼最看重的儿子,有才华,却也只是一个书生。

可是下一辈人的争斗,开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