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康熙三十七年的春天来得晚一些,二月份了,花木发着芽儿,湖面上还冰块没有消融。

康熙回来北京,忙完春节的一切活动,就搬到畅春园休养。可奇怪的是,太子却又搬回去毓庆宫了。

这次康熙没有要求他陪着住在畅春园,太子也倔强地就是不主动。

太子来到清溪书屋的时候,康熙正在和几个大臣在钓鱼,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太子不由地一驻足。

康熙总有很多的兴趣爱好,跑马打猎、游山玩水、琴棋书画钓鱼听雨赏花……

他听着老父亲爽朗的笑声,心定了定,笑吟吟地走近。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

“臣等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

互相行礼完毕,康熙一手给鱼竿上鱼饵,瞧着太子一身月白袍服清朗明亮,不由地眉眼都带着舒展的笑儿。“胤礽要是没有急事,要不要坐下来来一杆?”

“……好。”

太子稍作犹豫就答应。

小太监忙端来马扎、渔具。太子坐下来,上鱼饵,甩杆一气呵成,动作流畅,很自然地加入话题。

饵料怎么选,什么鱼喜欢吃什么,钓线粗线怎么考究……四九城哪里钓鱼人多,哪里最有品位?有关于浮漂,陈廷敬取笑道:“刚钓鱼的人,总问什么漂能出干净利索的顿口,你告诉他没有这种浮漂,漂又不是活的,只要浮漂做工没有问题,吃铅大小差不多,剩下浮漂的动作是自己调出来的……可总没有一个信的,都觉得你糊弄。”

康熙点头:“这话有道理。好浮漂就是做工,涂装,稳定。钓鱼技术,需要自己研究去领悟。”

太子笑道:“前儿三弟钓鱼回来,嚷嚷说别人都告诉他哪个鱼坑好,结果他自己去了,半天坐下来,一条鱼没有。”

“这是有可能的。”李光地笑道:“鱼儿是有记忆的,一般一个鱼坑的回鱼时间在半个月,半个月内,鱼儿是不可能开口的。所以钓不到鱼不要怀疑自己和钓具,不是咱们不行,是人家鱼不行,让人家缓口气。”

一排钓鱼的人轰然大笑。

“这话儿有道理。”陈廷敬指着李光地笑:“钓鱼,最怕跟随其他人的后面。别人都说好钓,那说明被钓完了。”掂掂手里的鱼竿,更笑:“才发现,李光地,你的鱼竿型号变了?”

康熙一眼看过来,也好奇:“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用大号杆。”

李光地瞅着手里的中型杆,一笑无奈:“皇上,太子爷、诸位。我呀,前儿一支大号杆抛两个小时胳膊就受不了了。”

“……”

康熙带头,众人再次大笑。

“这就是年纪了。一点一滴都在提醒要开始保养了。”声音一顿,话头一转:“要说钓鱼,朕这次出门发现一个新玩法。我们的四阿哥,在冰上挖一个冰窟窿,搬个小马扎,大雪的天,那真是‘独钓寒江雪’。”

“哦”

众人纷纷惊奇。

康熙于是具体地将四阿哥钓鱼的事情说来,太子第一个好奇:“汗阿玛,不冷?”

“不冷。”康熙很是赞赏的模样:“坐在冰上,一会儿浑身发热,那热的跟冰泳一般。当然,这更需要技艺水平,更需要心性了。朕跟着他钓鱼一个小时就受不住了。一看他,鱼儿吃着鱼饵,被挂在鱼钩上着急地上下跳,他额头冒细汗快睡着了!”

众人哈哈哈哈放声大笑,太子也笑:“他这是钓鱼那还是偷懒打瞌睡那?”

“都有。”康熙忒是嫌弃的语气:“那懒劲儿上来,气得你恨不得一脚踹他进冰窟窿里醒一醒。”

李光地乐呵呵地笑:“今年冬天,冰大冻,我们也去钓鱼。一直以为冬天不好钓鱼那。”

“我估计你真受不了。”陈廷敬无奈:“皇上跟着一个小时,我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就受不住了。这呀,第一先考验的是体力。”

“说来说去,又是保养了。”康熙苦笑:“前儿,四阿哥送朕一个床垫,嘿!说这床好,冬暖夏凉还带回弹的,人朝上一趟,那真不舍得起来,睡得那个香。朕就说了,这不能要,赶紧拿走,还是硬板床睡得习惯,早起。你们猜他小子怎么说的?”

太子苦笑:“汗阿玛,您说的儿子都想要一张这样的床了。是不是新出来的好东西?”

“你问你四弟要。”康熙气哼哼的,“他说,要的就是爬不起来。还说朕年龄大了更要睡一个好觉,这大清第一个床垫必须用着。朕就生气,年龄大了,被管着连硬床也不能睡了?朕骂他这是拿朕做实验那,第一个,一听就不靠谱啊。你们猜他怎么说的,说第一个最好。说他要在全大清卖床垫,宣传口号就是皇家御用,所有的人有了一笔钱,一定要首先买一张床,人生有一半的时间躺在床上,还能做传家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廷敬笑的拿不住鱼竿:“我们四阿哥这是宣扬他的人生智慧那。皇上,这么神奇的垫子,臣真想要试一试。”

李光地两眼放光:“皇上,这垫子什么材质?”

太子兴奋地猜道:“能回弹,是不是用到新出来的弹簧了?弹簧还有这么多用处?”

“法兰西的克什米尔羊绒、大漠里的羊驼绒、骆驼毛、马毛、亚麻、蚕丝……朕听他一样样地数着,心痛啊,这败家的孩子。还显摆法兰西的马毛最好,长,天然卷……朕才知道,他要容若专门从法兰西进口马毛。”

众人听得傻眼了。

四阿哥啊,您这睡得不是床啊,是黄金啊,那能不真舒服吗?

康熙一脸的肉疼:“朕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朕居然睡在一床黄金上。那弹簧,也有讲究,听他说的一通一通的,朕气得抬脚就踹:好好的匠人不钻研有用的,钻研怎么睡觉。”

嘿嘿,嘿嘿,众人一起苦笑。太子来一句大实话:“汗阿玛,对于四弟来说,这就是最有用的。人生的一小半时间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场的人都喷笑出来。康熙也指着太子笑。

“他这懒脾气,真不知哪里来的。我们祖祖辈辈就没有这么懒的。不过朕还是认为年轻人更不要睡这样舒服的床,太舒服了。早上爬不起来。”

太子苦了脸:“汗阿玛,您总要儿臣先试一试,解了这好奇。”

李光地告饶:“皇上,臣最近失眠严重。刚问材质,就是想着若赶不上工部的,自己先去造一个。这……臣不用法兰西羊绒,用一般羊绒代替?”

“不简单。”康熙仔细回忆一番:“不管什么毛,要先处理了才好用。处理的方法,您不懂,懂了也操作不来。你还是去问问你们的四阿哥。”

李光地要哭了:我要有一床黄金,官儿也不想做了,立马回家养老。

陈廷敬笑看李光地一眼,他家里经商,忙问道:“皇上,这垫子的价格如此天价,四阿哥能卖出去几个?臣推测,要卖,一定会有价格低一些的。”

“嘿!都别急。”康熙提起来鱼竿,解下来鱼钩上的小鱼儿放到鱼桶里,牙疼道:“他要两个姐姐给他养羊那。等羊毛处理技术成熟了,要羊毛衣,羊毛鞋子,羊毛地毯……还有什么鸭毛鹅毛的,保证每一个家里都买得起。”

众人:“……”四阿哥就是鬼主意多!

太子真苦了一张脸:“汗阿玛,四弟要在西部开办作坊?”

“大漠里人生活苦,除了打猎打渔种点庄稼,就是放牧了。放牧羊多马多,全身都是宝,要用起来。”康熙一甩鱼竿,脸上一抹冷凝:“……因为我们之前禁海,导致丝绸出口量少,现在欧洲人大量生产羊毛,以羊毛毯为贵,我们也要赶上。”

得嘞,说起来这件事,众人的心里都复杂得很。

如今大清丝绸出口恢复,而且量大的很。但是皇上顾着大清人口增加,粮食不够,心疼老百姓那,严格控制桑田,要保证一定的耕地吃庄稼。这就导致丝绸的量顾不上了。

可西洋人大航海后有钱了,要花啊。精明的英国人开始售卖羊毛服饰,颇有代替丝绸的架势。朝廷本没有在意,这点儿小生意,大清让了。

可是四阿哥这个小心眼的,到了一趟大漠就有了鬼主意:西洋人喜欢羊毛好啊,我们的丝绸不多,但羊毛也有啊。

众人说着话,三阿哥前来汇报事情,气呼呼地说起来一个事情:“昨儿和四弟去海子钓鱼,好多的人,嘿,他的小脾气又犯了,眼见几个人朝海子里乱扔东西,气得训了一顿。那场面,汗阿玛您是没见。儿子估计,他今天就来上折子,要立法山河海的环境保护那。”

众人:“……”四阿哥啊,不愧是您,想要大清人都和您一样爱干净!

康熙咳嗽一声:朕就休养一段时间,你个小四胖净找事儿!

太子提起来鱼竿,解下来鱼钩上的小鱼儿,眯了眯眼,随口问:“扔个东西怎么了?”

三阿哥有点尴尬,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钓鱼嘛,带去的东西多,四九城现在读书的风气越来越重了,喜欢钓鱼的人越来越多……油纸包一类的,随手就扔了,人走了,垃圾都留下了,有点多。”

咳咳。太子也不说话了。

康熙叹气:“朕就休息这么点日子。这小子。之前玻璃出来,他第一个喊着要定规矩,不能随手乱扔。朝廷考虑玻璃扎人,万一伤了人确实不好,管着了,现在……人家随手扔一个垃圾,他也看不惯。”

众人都不敢说话: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四阿哥就是这样的人。

李光地看太子一眼,对皇上摇头笑道:“皇上,臣和您说一个事儿。臣前几天有事去工部,四阿哥和几个官员在说话儿,臣也凑上去,结果,没两句话,四阿哥说:‘谁身上的香气这么重?熏人。’有个官员腾地红了脸。四阿哥那火眼金睛,一瞪眼,那官员立即喊着:‘是我错了四爷,是我几天没洗澡了喷香水遮着,我现在就回去洗澡!’”

康熙:“……”

太子:“……”

众人纷纷大乐,一起诉说自己的委屈:“皇上您是,这冬天还没过去,谁天天洗澡啊?我们也听说法兰西人喷香水一年就洗两次澡,可我们大清绝对没有这样的,怎么也五六天去澡堂子一次。”

康熙点头,很是同情地诉苦:“朕在喀尔喀的时候,这小子也拉着朕去洗澡。”

!!!三阿哥搬个小马扎挨着老父亲坐着,挤挤眼:“汗阿玛,太子二哥,你看四弟折腾的,大冬天的讲究什么?可我们的四阿哥打小儿就这样儿,哪个月他院子里的用水不是我们的两三倍?”

“朕养大他容易吗?”康熙很是感叹地一抹脸:“哪家有这样疙瘩的孩子?这长大了,就来管着老父亲了。”

在座的都感同身受地重重点头:那是真很不容易,四阿哥独一份儿。不光管着您,还害得我们也要大冬天的,两三天洗一次澡,生怕被他嫌弃了。

被众人集体吐糟的四阿哥,真的正拿着写好的章程前来清溪书屋。

路上遇到专门等候的八阿哥。

八阿哥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跑到一艘小船上,说悄悄话的模样儿。

“四哥,你知道前山西巡抚温保贪污逼反百姓的事情吗?就万民伞,人人夸赞的好官,现在在家里守孝的那个。”

“……?”

“大事那。”八阿哥挤眉弄眼:“这事情,之前瞒的死死的,现在他不在任上了才被人弹劾出来。太子爷先知道了,可能考虑因为温保被革职了,不好查办了,就悄悄吩咐人去查账,要温保补上亏空,结果,查出来的亏空挺大,温保贪污的银子都花了,补不上来。最关键的是,新任山西巡抚,居然早知道亏空,故意打掩护,山西省账面上有一百万两备用银子,库房里空空荡荡的跑老鼠。”

四爷睁开了眼睛,在小船上一坐,摸着下巴看着八阿哥。

看得八阿哥心虚地搓着嘿嘿笑:“四哥,这事儿吧,我本来想打击太子的。可是,您不是教导我要做正事吗?我也心疼山西百姓啊。而且,汗阿玛本来就心情不好,也不好再被刺激了。太子爷这次,私心不大,我也不想显得小家子气——如果他不护着,我就不吱声儿。”

一百万两银子,太子护不住,一定会放弃。

四爷一眨眼:“温保,我见过两次。前两年打仗,他负责跟着管后勤粮草。……这些年他做事,有错有对,有功有过。之所以被革职在家里守孝,也是汗阿玛听到风声。……若翻出来旧账……”

懒洋洋的语气却要八阿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狠狠地眨眨眼看清了,面前的是四哥,两辈子也不改的,红着脸吞吞吐吐:“一百万两的亏空,弟弟知道四哥恼火……可每一个朝代到了这时候,都是贪污横行。朱元璋那样杀人都控制不住,四哥……汗阿玛若放宽,也是有原因的,当年都有功劳的,他老人家念着。”

“嗯。”

淡淡的语气,起身伸伸懒腰。

八爷一个激灵,立即抓住他的袖子,同仇敌忾的架势:“四哥,我理解您的心情。不能给他跑了。请四哥但有需要,吩咐弟弟。——但弟弟还是要劝四哥,不要为了这事儿大动肝火。”

四爷伸手遮住前额,眯眼望着早春浅淡的太阳光下,湖面上的零散冰块,波光粼粼。

“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