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太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珠子都红了。

“小四胖!你说不说!”

四爷拍拍他的双手,指指喉咙,示意他:呼吸困难,不方便说话。

太子狰狞着面孔,死死地瞪着:这要是其他人这般对付他的势力,他一定不饶。可他面对混账弟弟能怎么办?太子咬牙地松手,气红了的眼珠子鬼魅一般地盯着这个混账。

这是亲弟弟!这是亲弟弟!

这哪里是亲弟弟?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天魔星!

太子气的脑袋里一片浆糊,呼吸不稳。

四爷伸手整理整理自己的衣领,目光浅笑。

“太子二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什么太子二哥认为,索额图的罪只是‘有错’?弟弟也不明白。”

“你!”太子咬碎了一口钢牙,硬是挤出来一句:“索额图做的一些事情,我也知道。可是,他不能倒下。你明白吗?”

“不明白。”四爷很干脆地表示不认同。“太子二哥,你看,这人间几千年吃喝玩乐。有了孔子和儒家,老百姓还是每天为了碎银几两奔波,还是吃喝玩乐。”

眼波一闪,望着太子气得愣住的脸,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地拨了一根琴弦,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入耳,这要他俊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

太子直勾勾地看着弟弟。

弟弟在告诉他:你看,你觉得索额图必须存在,你忍着让着提防打压拉拔着这么多年。其实呀,这人间,少了哪个权臣圣人,不是一样?索额图为什么就不能倒下?

歪理!太子一个深呼吸,动动嘴巴,艰难地憋出来一句:“你不懂。你只说,索额图的这两样罪,为什么要汗阿玛这般动怒?”

定定地凝视太子几秒,四爷一声朗笑,随即面容肃穆庄严:“太子二哥,索额图杀了的仆人,是汗阿玛御前侍卫的儿子。”

“我知道,这不利于八旗内部团结。”太子咬紧了牙关。

“索额图欺凌的是高士奇。”

“……你是说,不利于满汉一家亲?”太子动容,眉头紧锁。

“何来满汉?世人称呼一声‘满洲’,其实是女真、蒙古、朝鲜、汉人……多民族的新称呼。世人称呼一声汉人,其实,也不过是宋朝以后才有的。太子二哥不需要顾虑。”

“……”混账弟弟这是骂他那还是骂他那!太子磨牙,呼哧呼哧地喘气。

四爷眉眼舒展,也不抬眼看太子,手上慢慢地弹奏起来。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赫然正是那《高山流水》。

他弹得很好,弹的时而雄壮高亢,时而舒畅流利。连绵起伏的青山挺立出一座座高耸入云、如刀削斧劈的危山。气势磅礴的山中万木葱茏,流着一溪活水,山中泉水“叮咚”。

太子不由地听得入神,如痴如醉,神魂动摇,云中飞瀑,雾中清泉,水花四溅,激音回荡,他的一颗心也是激荡。

儿时,和弟弟一起进学的时光恍惚在眼前一一闪过,弟弟顽皮在课室里铺着毯子睡觉觉,自己给调整姿势,盖好薄被,王剡老师在讲《吕氏春秋·本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伯牙操琴遇子期,高山流水韵依依。

太子眼前一道灵光闪现:人生如若能得一知己,死有何患?人生若没有一个知己,生有何欢?

而他,何其有幸!

四弟是他的知己。

他有一个弟弟。

太子的面孔发亮,眼睛发亮,一时间觉得,自己和四弟生气也没有必要,好像,确实是,自己没有顾着弟弟的心情。

琴音时而宽,时而急,有如喧腾飞泻的水流奔腾而下,一泻千里,撞击岸边,浪花飞溅,喷珠如玉。

他又想着,索额图被罢官,我再想办法给升上来就是。四弟这次出了气,以后就不会再闹腾了。

他一抬头,发现窗外的西北风都变小了,寝室外间的几盆墨菊都好似在跳舞一般,不由地大乐:四弟有如大自然,让鸟兽鱼虫尽情欢唱;而自己有如一只画笔,录下了这美丽绝伦的景色。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一曲毕,太子心神徜徉在群山溪流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四爷起身,也没打扰他,出来寝室,吩咐传膳。

音乐是人们生活中的一股清泉。忧伤时,只要听一段音乐,忧伤便烟消云散了。太子应该也是。

四爷赶时间去工部处理今天的事务。

太子久久地从琴音里回神,发现这个混账居然传膳也不等等自己,不由地又来气,下来就大口吃饭,跟抢不到了似的。

四爷:“……”

“弹琴的样子美的要人心动神摇,用膳倒是跑得快。”太子不满地嘟囔。

“用膳都不知道跑得快……”

太子一噎,瞧着他悠哉哉地用着羊肉烧萝卜。胳膊一伸,一筷子下去抢走他碟子里的萝卜,挑眉得意地笑。

“……”四爷不搭理他。

太子却是抢着吃,吃的特别香。四爷骑车去工部。他散步琢磨一会儿,反应过来混账弟弟说的,老父亲这般愤怒的原因,还真是很对的!一拍脑门,赶紧去找康熙认错。

康熙刚好正在接见李光地、陈廷敬、高士奇、王士禛。

陈廷敬坐在椅子上,坐一个屁股边儿,望着上首的帝王,恭敬诚恳道:“皇上,四爷的一片心意,吾等都明白着。四爷为国为民为了大清,是吾等所不及。”

李光地紧接着:“皇上,您放心,大清的读书人都会理解您和太子殿下的用心。大清人是一家人,不管谁敢试验国法,都要承受代价。”

高士奇哽咽道:“皇上,臣还能哭出来,而不是憋屈着到死了下去地府。臣永生感念皇上和太子殿下的恩德。”

王士禛面色昂扬沉痛:“皇上,太子殿下大义,四爷赤子之心,大清有如此的下一辈,就是有了充满希望的未来,臣都明白。臣一定会要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苦心的。”

顿了顿,又说:“孔尚任吩咐家人收拾准备回去老家,很是理解和愧疚的,要臣给皇上磕个头。”

说着话,起身真给康熙磕个头。

“快起来。”康熙双手扶起来,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君臣互诉衷肠好不融洽。康熙的内心愤怒不已:小四那个混账小子,这是连带着朕也一起算计了。

一个个的,都给朕和太子殿下戴高帽子,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进来清溪书屋的时候,康熙正憋闷地装着大度那。

几个大臣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了。

皇上,臣等震惊于事情接连的发展,但臣等思前想后,大致明白您的用心,感佩于心。

索额图打杀一个仆人,你知道了,做出处罚,这是您要和八旗子民表明您的爱护之心,也是您的公正无私。太子和四爷打了一架,也默认了这个处罚,这就是大义。

索额图作为满洲权臣和皇亲国戚,打压高士奇一个汉臣,您给做主,替高士奇讨回来公道。——大清人都是一家人,满汉蒙回藏的,有点习俗衣服不同而已,一家人一家人。我们都知道您的苦心,都感动于心。

不管四爷什么原因也罢官了孔尚任,我们都理解!四爷不会无端做这件事。我们知道您正心疼四爷那,我们也心疼四爷。皇上,我们一定会要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四爷的不得已的。

四爷这样年轻,有这样的魄力做这样大事,去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孤臣,两次动作得罪了两方势力,这是大清和您的骄傲,是臣等和老百姓的福气。臣等也钦佩四爷的,保证对四爷没有任何不满的心思。皇上您要四爷做孤臣,四爷做的很完美,臣等也是做父亲的,知道你对四爷愧疚着那,我们都理解。

……

康熙不用问,光看他们的表情,也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那气的啊。

如果这是他事先安排的,默许的,此刻他绝对引以为傲。

可问题是,这不是啊。

这压根就是混账儿子觉得自己偏心太子,他要报复索额图,折腾出来的一出出大戏,从他给胤祥求情,轻易地答应自己去罢官孔尚任开始!

可是康熙再气,此刻他面对大臣们飞翔天际的各种推理想法,也只能跟着感动一番,那绝对不能说:朕不知道啊,朕也是被混账儿子算计的,那小子纯粹就是顽皮闹腾……

太子大步进来,“啪啪”地打着马蹄袖请安:“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康熙极力维持表情。

可是太子表情舒展中带着诚恳、精神抖擞,一点没有因为索额图的事情闹情绪,要在座的大臣们都露出恭敬,加上赞许有加的眼神。

康熙:“……”

混账儿子!混账太子这么快就给哄好了!

大臣们和太子请安行礼,太子应对很好。

端坐龙椅的康熙听着太子和大臣们说话,对着雍郡王一个劲地夸夸夸,夸道天上才有地上无的,默默地举着茶盏挡住要掩饰不住表情的龙脸。

等到谈话到一段落,康熙实在听的鸡皮疙瘩一身忍不住了,身体一放松,面露倦怠,大臣们知机,赶紧地退下了。

偏殿里只有父子两个,以及一些宫人。康熙看一眼太子,太子一张口,诚恳地道歉:

“汗阿玛,儿子知道您处罚索额图的用意。儿子也生气索额图没有章法的行为。”

康熙在心里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梁九功。

梁九功未语泪先流,眼圈儿红红的哭道:“皇上,太子殿下,京城的诗社棋社,各大状元楼茶楼戏园子……都在议论这件事。都说我们四爷是钟馗在世,是包青天在世……都怕我们四爷那,皇上、太子殿下……”

梁九功心疼自己看着长大的四爷,满汉一边儿一个巴掌下去,不偏不厚的,不惜得罪孔家儒家和太子殿下,容易吗?有了这样人尽皆知的活阎王名声,将来可怎么办啊?

哭什么哭?可康熙还不能骂,深呼吸再深呼吸。

太子莫名其妙。

“梁总管,你在说什么?”

“太子殿下,奴才在说我们四爷。”梁九功又是两行泪下来。

太子更奇怪,看向康熙。

康熙一声冷笑:“皇亲国戚们说,雍郡王胆大包天冷酷无情。但是吧,雍郡王也打压那群读书人了啊。读书人说,雍郡王给孔尚任罢了官儿,但雍郡王也弹劾索额图了啊,要索额图罢了官儿了。”

太子一眨眼,脑袋一时打结。

再眨眨眼,听着梁九功的哭声,瞧着一屋子宫人们心疼混账弟弟的泪水,望着老父亲眼里,好似是怒火或者喜悦,反正那上翘的嘴角掩饰不住的,嗯,是欣喜吧。

反应过来一点点,太子张大了嘴巴,人懵懵的,有点承受不住。

太子傻愣愣地,可怜巴巴地看着老父亲:汗阿玛您说一句话啊,这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