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浮出

虽是夜已深,龙营里,灯火依旧通明。

“皇上,这次的事情,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臣希望您也兑现您的诺言。”刑律微微低头,对帐中桌前的康熙说道。

“任务完成?何谓完成呢?”康熙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似是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听来,其实很像自言自语。

“皇上当时希望臣和臣妹能帮着考验十三爷和颜韵,四贝勒和容音,都做到了不是么?”刑律低着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淡漠却讽刺的笑容,当然,低着头,从康熙那个角度,是看不到如此邪气的笑容的。

“是啊,十三长大了不少,也经过了这次考验,可难道世子不觉得郡主的作用并没有完全体现么?相信郡主的培养并不简单,实力,也不该只此而已的。”康熙微笑着起身,走到了刑律身边,企图给他以压力,殊不知,如果他看到了刑律低垂的脸上的笑容,一定会推翻自己对于刑律的全部认知。

“其实,臣,想贸然问一句,皇上的意图在哪?不然,恕臣愚钝,实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刑律继续低着头,看着康熙那双缀着东珠的龙靴,唇边笑意不减,却用他最诚恳的声音说道。

康熙沉默了一下,一时之间,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书案旁边的烛火,纹丝不动,可透过烛火,却是一片氤氲。

“世子,你们想拿到的都会拿到,郡主,将跟朕回京,择机,配与太子。”康熙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书案边,稳稳盘腿坐下,然后道。

刑律唇角似是僵硬了一下,玉般无瑕的脸上,晃过似是犹豫的色彩,薄唇微微启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康熙却似有点不满:“怎么,配与太子这点你们不满意?”要求都已完全应允,为何却不肯谢恩,便只有对芷语配与太子这点不满了。

“皇上错意了,臣实是认为芷语配与太子是高攀了。”刑律沉着应对。

“哦,那你们打算将郡主配与谁呢?”康熙脸上表情很古怪,似是笑意,却藏得太过复杂,让人根本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个表情。

“皇上难道不觉得芷语配与十三爷更为合适么?毕竟,她救的是十三爷……”刑律思索了下,却还是说出了这个意愿,他还是应该为芷语争取的,他不管是为家族还是为芷语着想,太子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点世子可以放心,郡主还小,她随朕回京,到朕赐婚时,这一切不会显得突兀的。”康熙脸上的笑意明显了一些,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刑律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了,而且他其实始终相信,这些话,没有定数的,计划什么时候赶得上变化呢?

于是,只差最后一点了:“那,皇上,芷语回京后,作为他哥哥,臣恳求,请皇上将解药给她,并劝她服解药……”

“绮思会给她解药的,但是,关键还在郡主本身吧,正如朕刚刚所说,郡主,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康熙沉声说道,绮思,也是好久不见了,这次,她该随着芷语一起进京吧。毕竟,有了芷语师父的身份。

“是,那皇上还有何吩咐么?”刑律一边应付,一边真正感叹康熙不简单,他与芷语接触不多,而且芷语伪装能力并不差,居然也看出了芷语身上的复杂,就算是自己,如果不是与芷语朝夕相处,相伴长大,怕是也看不出她的一些心思的。

“没有,世子可以回去给王爷带去好消息了,至于郡主,你可以放心,朕会待她如女儿。”康熙始终有着面具般的微笑,而且,也说不清面具是太多了,还是只有一具,说它多,是因为,任何场合都适合,可说它只有一具,是因为,怎样看,那都是一样的微笑……

或许,只是因为康熙已经能合理地安排自己的气场了,不同的气势,能让这相同的微笑,带上完全不同的效果。

刑律行礼退下,出了帐篷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康熙真的不好应付。

风,扬起了他散在脑后的如墨的发丝,他突然就想起了容音,今晚穿着白衣,出现在风中的样子,那人,是怎么坚持地陪在如此难应付的康熙身边的?

而且,她明明很敏感,便能感受到康熙对她虽好,却定有阴谋,这样的话,怕是难受至极吧。自己想过帮她,却不知从何入手,因为她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关心,她有朋友,有恋人,自己又隔得太远,也没有滔天的权利,自己怎么介入得了她的生活呢?

说不担心,连自己都觉得是假的,上次进京,本来跟皇上约好是个秘密,可是却因为听说她过得不好,而去找了她。但是,刑律却笃定地相信自己不可能对她动了心。因为同是穿越来的关系吧。

哎,其实还是该劝劝她不要忧心太多的,自己这次本想装恶人给她和老四以考验的,结果却因为芷语的擅作主张,对他们的考验没有多少,反激怒了那丫头,巧妙地给了芷语回击。但是毕竟是考验过了,应该还算好的,那么她真的不应该担心太多。

她和老四,都是很易猜忌的人,如果这样的话,势必不能长久的,尤其老四的身份和前途,还是这样一个情况。

芷语进京后,麻烦怕也只会多不会减。想到芷语,刑律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自从他发现这个丫头居然会对自己有了不是兄妹那么单纯的感情后,他比以前还要更加疏远她,有时,甚至刻意表现的凉薄,刻意对她悲悯和抗拒,刻意展现出自己只是在利用她而已,甚至,有时,含上了冷嘲热讽,她却倔强丝毫不改……

容音,怎么办呢?为什么觉得你身边的麻烦越来越多?

可是,自己习惯了凉薄,习惯了用神秘的外表把自己与真实隔离开来,又怎么能轻易放下,轻松地扮演个热心人来帮助你呢?

况且,你也并不信任我。

容音趴在马车的窗棂上,昏昏欲睡。

今天就要进京了,不过皇上貌似兴致来了,说要去老九的京郊的庄子上住一晚。

这次来热河,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结果大致是好的,韵韵和十三比以前还如胶似漆,自己和胤禛关系也貌似很和谐了,这是不是该感谢芷语呢?不过,这丫头还要跟着回京,真是不爽,以后岂不是还要时时面对她?难道康熙还真打算把她配给十三?问颜韵,那丫头倒是自信了,说什么:“嫁给十三最好,反正我是嫡福晋,虐死那丫头!”

容音摇摇头,她总觉得芷语跟她哥一样不简单,而且她哥或许还得恋着同是穿越来的情分上不对自己下手,这丫头怕是说不准,而且,进京后,刑律也管不了她了。

刑律把他们送回热河的小行宫后便走了,走之前,那魅惑的笑意,容音还记忆犹新:“容音,帮我管着点芷语,她如果有事的话,想办法跟我联系。”

去死,这个破年代,联系起来多不方便啊,而且他妹妹那么拽,能出什么事,不要害自己和颜韵有事便好了。

马车停了,容音叹息一声,又要休息了吗?想出去走走,容音回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颜韵,决定不喊醒她,这丫头,最近情绪又激昂起来了,晚上老不睡,白天就补眠。

“姐姐……”

容音刚下车,听到这一声“亲切”的呼唤,就是一哆嗦。

容音深觉自己的笑容也带着寒意,可是却还是颤抖着声音道:“郡主?”

“嗯,停车休息了,我便让小丁扶我出来走走。”芷语笑颜如同初夏里盛开的玉兰,清丽温和,“小丁,你先退下吧,我有些话想给姐姐说。”

“姐姐和颜韵姐姐最近过的怎样?”芷语微笑,乌黑的杏眼中还是蒙蒙一片,这怕就是别人所说的雾眼吧,凄凄迷迷,迷蒙哀伤。

“很好,谢谢关心。”容音点头。正犹豫要不要客套礼貌地回问芷语一句,芷语便又说话了。

“姐姐,珍惜点吧,日后怕是不太好过了。”芷语的表情还是那么柔弱温和,单纯透明的还是仿佛初见时留给自己的印象——如同五月清晨的茉莉,可是,这样的话,就算声线一如往日般细腻,也不时在刑律身边,羞红着脸的小姑娘能说的出来了。

容音气的心中一紧,倒来了兴趣,于是,也微笑道:“郡主何出此言呢?”

“姐姐,”芷语却不再看她,“你说皇上最宠的儿子是谁呢?太子,还是十三爷?”

容音唇角的笑意越发玩味,可淡如清茶的声音却道:“我从不揣测皇上的心意,不过郡主倒像深谙此道……”

“姐姐……哥哥告诉我,我要嫁给太子了……”芷语突然又回首,对着容音笑的极其妩媚,“姐姐,你有没有轻松些呢?”

容音的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就算她想说听说芷语嫁的不是十三该轻松的,可是她却有极其不祥的预感,心中甚至开始堵得慌。

“姐姐,您是聪明人,其他的不多,不喜欢偷袭别人,既然上次你们提前告知了我,我总不能不懂规矩……”原来,芷语的笑,也可以这样完美的没有一丝缝隙,也可以做到,浮在表面,让你感觉到虚假,却又无可奈何。

“芷语……”容音想了许久,像是镜子,对着芷语映出了相同的笑意,“玩火多半烧身,还得小心才好……”

“谢谢姐姐关心,其实反正,这是我的命……姐姐该知道了,我就算安然无事,也无法长寿吧……”

“芷语,你哥哥走之前,曾经让我好好管住你!你别太让他担心。”容音听到这却突然垂下了眼眸,叹了口气,半是哀怨,半是担忧地道。

听到刑律,芷语脸上的笑意才仿佛有了破绽,却又极快弥补好:“给姐姐添麻烦了!”

看着芷语气质绝世,却又柔弱纤细的背影,容音心里上升一片恐慌。

绝世的美女,带来的多是祸端,此道理果然不假。

容音正想回车上找颜韵商量,却被薇茹叫住了:“音音,等会到九爷的庄子后,皇上要见你。”

容音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垂着的深蓝色帘子上,树影斑驳,心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状态跳动着,像是快得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却因听不到跳动的声音,于是,胸腔内更像是空洞的一无所有。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了,本应该很短的时间,却让容音觉得如此漫长。

终于,帘子复被掀开,容音缓缓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帘子落下没多久,李德全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走了出来,帘子再次“刷”地落下。

怕是除了康熙,没有人再知道当天的帘内发生了什么。

或许你想问容音,她不是也应该知道么?

呵呵,除非你还找得到容音。

因为,那天,容音没有再走出那帘子。

容音,失踪了。

(上卷终)

番外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番外一 伤痕

康熙四十年初夏的某天。

容音给一众皇子们上课突然上到了isote个词,容音便突然想起了一个记忆的方法:“大家看,isote这个词呢,可以这样来记,i可以想成一只小小的蜡烛,so我给你们讲过的,表程度深,te也讲过,表示晚,组合到一起,就是,我一个人在孤独的深夜对着蜡烛数伤痕,所以这个词,是表示使孤立、使隔离的意思,明白了吗?”容音眨眨眼睛,看着下面都很俊俏的大脸、小脸。

“呵,数伤痕?”九爷不屑地笑了笑。

“怎么了?”容音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九爷对我数伤痕有什么意见么?”

“九哥多半是想问,你有什么伤痕好数的?”十四嬉皮笑脸,表情也是颇为不屑。

容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惊讶之色,仿佛要从她秀气的小脸上滴下来:“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过去的故事?”

众人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她从来不说,怎么知道?

容音叹了口气,捂住了胸口,眼睛忧郁地望向斜前方45度角:“这些事情,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说出来,就权当劝谏你们,千万要珍惜眼前人,不要像我一样,每日对着蜡烛垂泪到天明啊!”

众人的眼睛顿时小了一圈,对容音颇为无语,好……好假啊!

容音将目光转回到众人脸上时,见大家都是满脸不信,颇为气愤,一拍桌子:“好,你们现在不信是吧,等会你们一定会后悔,现在没有对我抱有安慰和同情的感觉的。”

接着,容音像是真的沉入了回忆中,眼神倒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琥珀色的眼中,仿佛有一些叫做回忆的色彩,在慢慢地晕染,直至,那片纯净的颜色,变得朦胧了。

她的声音,没有加任何雕琢,就是那样平淡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时,她只有13岁,认识了一个帅气的不像话的男孩子,那男孩性子极度恶劣,爱恶作剧,喜欢纠结一群男孩子,去找别人的碴,打架闹事,无恶不作,可是却因为家里有着很深厚的关系,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管教他,她自然也不敢正面与他产生冲突。可是有一次,他居然惹到了她的头上,她再也忍不住,便想办法教训了他一顿,却偏偏让他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口。男孩子不服气,便三番五次地挑衅,她要不自己亲手解决,要不联合起颜韵,总是让男孩吃尽苦头。可偏偏,不打不相识,男孩最后和她竟成了好朋友。

容音回忆到这的时候,脸上有了点幸福的笑容,安详地浮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让人看了,都会在这个初夏的蝉鸣声中静下心来。

容音想,自己应该是喜欢这个男孩的吧,可是,有时却还是看不惯男孩的所作所为,她便想,这样恶劣的人,自己是不可能喜欢上的,一次又一次,她自我麻痹地将自己扮演成这个叫沙晴明的男孩的简单的朋友,一次次和他斗智斗勇,并且赢了,就让男孩停止捉弄别人一次。这样平静的生活,直到16岁那年,她遇到了另一个优秀的男孩——狄原。

狄原长相帅气干净,家境虽好,却还是学习优异,待人温柔,能力优秀。一出现,就成了所有女生爱慕的对象,容音自然也不例外,将自己关注的目光放在了狄原身上。可是狄原那时,虽说对所有女生都温柔,却只跟容音和颜韵特别要好,容音,也渐渐将注意力从沙晴明身上转移到了狄原身上。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跟沙晴明胡闹,也不愿意再多陪着他解决一次次别人的报复或是他各方面的难题,她虽然还是每日和沙晴明保持见面,可话题却往往围绕着狄原打转,说他今日又因为什么被老师表扬了,他又跟她说了些什么趣事,说他的见闻有多么多么广,最后,容音那时还单纯地如同所有小女生一样,加一句,晴明呀,你要是什么时候也那么优秀,肯定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你的,你那么帅!

可是当时的容音真的太单纯,她忽略了三件事:一,颜韵也是喜欢狄原的,而狄原虽然看起来对她们两姐妹一般态度,却只喜欢伶俐娇媚勇敢的颜韵,对他来说,颜韵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美好,如此美丽,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智慧的象征,勇气的表现。

二,她忽略了自己的心意,她其实内心是希望晴明快些长大,成熟起来,好让她名正言顺地喜欢上他,小女生的心意,总是骄傲与难测的,她从未想过这些暗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最后就是,她不知道,晴明因为她的话,变得多努力,多克制,他不再打架,他不再跟那群狐朋狗友联系,他认真读书,他还变得耐心地做容音的倾听者,可是容音却只看到了他听她说话时不屑的带着讥讽的笑意,其他的通通看不见了。她不再体会他的骄傲,不再体会他的难处,也不愿体会他的心意了。

可是容音忽略的某些事情,颜韵却看的比较清楚,她不太清楚沙晴明与容音的纠葛,她只看到了容音看向狄原的眼睛中,崇拜的光芒。

她纵容音音,就像音音时常纵容她那样,她开始从狄原面前悄悄消失,三个人相处的时间统统变成了容音和狄原的独处,而狄原其实也是个藏得极深的人,居然没有把失意在容音面前展露分毫,而是渐渐接受了容音。

其实,这样的事,对于几个人来说都绝不是好事。

狄原那样的性格,为之后发生的事埋下了伏笔。

狄原那样的男子,当然不会只有容音和颜韵看中,正如刚开始所说的那样,有个女生,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因为是旁观者,她看出了颜韵和容音对狄原同时动了心,所以她也找到了机会,在容音和狄原刚刚可能发展真的感情的时候,告诉狄原,不要受骗于容音单纯的外貌,说容音是多么坏心眼,看出了颜韵和狄原互相喜欢后,便故意透露出自己也喜欢狄原,逼着颜韵让位,然后再借机勾引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