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我来思

道童见自家少爷上蹿下跳得不到丝毫回应,又怕他再拿鞭子抽人,赶忙哄他:“听说盛少爷性情孤僻冷淡,并不是故意针对少爷,我、我们去找酆少爷玩吧。”

奚绝“呸呸”几声,将嚼碎的桂花渣吐出来:“难吃死了。”

盛焦不搭理他,大概嫌他太聒噪,转身往树的另一侧走。

奚绝下意识伸手拽住他:“休想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但手一触碰到盛焦的手腕,敏锐地察觉到他整只手臂猛地一颤,像是疼痛下本能地颤抖。

奚绝这才意识到盛焦的手昨天被盛必偃捏断了,赶忙缩回手。

盛焦垂在身侧的手果不其然红肿扭曲着,继续看桂花。

奚绝掉根头发都能跳半天,见盛焦手腕都断了还像是没事人一样,讷讷道:“你、你……”

你都不疼的吗?

饶是奚绝有天大的气,此时也憋得发不出来。

见盛焦把他当透明人,只好怒气冲冲沉着脸小跑离开。

和这种人置气动怒根本不划算,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和石头聊天呢。

道童追上去:“少爷,去找酆少爷吗?”

“找他个鬼。”奚绝闷闷地说。

他大概还有气,路过池塘边,突然伸手一划拉。

“给我从这儿,到这儿修一道高栅栏,再结几个结界。不对,到那儿,这棵树我喜欢,我要分一大半。不,我要全都分走,一个树枝子都不给他留。”

道童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不给他留,结了果子也不给他吃。”

奚绝这才消了气,但走了两步,又道:“别跟着我了,你回奚家吧。”

道童吃了一惊。

少爷从小到大从来不离人伺候,此番更是为了带道童进天衍学宫才遭了大罪,现在竟主动让他离开?

“但是少爷……”

“快走。”奚绝说,“我有手有脚,没人伺候死不了。”

道童知他说一不二,犹豫好一会,只好在他瞪视下离开。

片刻后,整个幽静小院空无一人。

奚绝扒着门框偷偷摸摸看到道童离开,这才噔噔噔跑回去,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玉髓。

指腹轻轻摩挲过价值连城的玉髓,雪白碎屑簌簌从指缝落下。

不多时,奚绝凑上前轻轻一吹。

玉屑胡乱飞舞,像是下了场大雪。

雪停后,巴掌大的玉髓像是被精雕细琢过一般,已是个雕刻着「温」的玉令。

奚绝又找了个穗子挂在上面,勾唇得意一笑,捏着这新鲜出炉的掌院玉令溜达出去。

穿过池塘栈道,奚绝踩着一地桂花跑到那幽静小院。

盛焦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微微抬着眸盯着那枝桂花看,日光从树枝倾泻而下打在他半张脸上,宛如刀削斧凿的冰雕。

哪怕烈日炎炎也无法将其融化半分。

奚绝背着手走过去,突然抬手将那枝桂花薅下来塞到嘴里。

盛焦低头看他,眼神冰冷又无神。

奚绝见他终于看自己了,赶紧抓紧机会冲他龇牙一笑,张扬又得意:“喂,你是闷葫芦吗?不会也像让……让那个谁一样修了闭口禅吧?”

盛焦不说话。

“你喜欢桂花呀?”奚绝又跑到他另一边,哼哼着晃了晃手上的玉令,“可惜啦,就算再喜欢也无济于事了,温掌院有令,让你从此处搬出去,随便住哪里去。”

盛焦视线落在那枚「温」的玉令上,终于有了反应,伸手去拿。

——他右手近乎折断,不知疼地微微一蜷。

奚绝两指拎着穗子,让玉令不住摇摆。

盛焦手捏了个空,眸子轻轻一动。

像是冰雕成的人像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但也只是刹那,他面无表情再次去够玉令。

奚绝手一晃,将玉令直接扔到盛焦掌心上。

饶是如此,盛焦也不知去合拢,好在穗子挂在他虎口这才没有掉下去。

玉令散发着雪白萤光,在日光照耀下几乎微乎其微,像是一道水流似的悄无声息卷着盛焦的五指蔓延至手腕。

只是瞬间,盛焦袖子下狰狞的伤处完好如初。

奚绝大概是嫌弃他慢吞吞的,劈手将玉令夺回来,趾高气昂道:“这就是温掌院的玉令,你还以为是假的不成?”

盛焦垂着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奚绝耀武扬威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叫嚣道:“赶紧给我搬走,爱去哪儿去哪儿,否则少爷我天天来闹。”

这人敢不畏奚家权势把他扔湖里去,这种不讲理的命令肯定是当耳旁风的。

奚绝的心虚和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将玉令随手一扔,高高兴兴去找酆聿玩了。

诸行斋极大,奚绝和酆聿逛了一整日都没能将一半逛完,约好明日下学后再一起溜达,奚绝趁着夜往住处走。

白日里阳光和煦花团锦簇,奚绝只觉得好玩。

但夜深后拎着一盏小灯孤身在密林中赶,才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胆子还没芝麻大,畏惧地左看右看,唯恐出来个厉鬼恶兽把他给吞了。

奚绝害怕地嘟嘟囔囔:“这是天衍学宫,连酆聿的厉鬼都不能进来,自然不会有其他妖魔鬼怪,不害怕不害怕。”

嘀咕半路,眼看着住处就到了,奚绝立刻拔腿就跑。

但是刚从参天大树转了个弯,余光一扫旁边的池塘,奚绝吓得瞳孔一缩,差点尖叫出声。

夜深人静,水面泛着丝丝缕缕的白雾,鬼气森森。

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岸边,几乎同黑暗相融,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奚绝呆了好一会,吓飞出去的神魂才重新化为白雾飘回脑门上。

他壮着胆子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人是盛焦。

奚绝都没力气生气了,无力地想:“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往后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桂花院门紧锁。

奚绝心中一咯噔。

这个锯嘴葫芦……不会是信了自己白日里那些胡言乱语,真的搬出来了吧?

这也太好骗了!

奚绝见盛焦单薄的身体似乎都盈了薄薄一层霜,莫名有些心虚,他悄摸摸地顺着池塘栈道走上前,打算和他说几句话。

皎月悬挂天边,周遭弥漫寒霜和丹桂的香甜气息。

奚绝走到盛焦身后,别扭地盘算该怎么说,足尖刚刚点到盛焦三步之内。

突然。

一道天雷突然从盛焦垂在手腕的天衍珠上迸出,直直朝着奚绝而去。

盛焦偏头冷若冰霜看他。

不对,或许冰霜都比他有温度。

奚绝娇生惯养,从未同人交过手,乍一被攻击,脑子根本没有反击和躲闪的经验,当即毫无准备,被击得往旁边一歪。

一旁正是冰冷池塘。

奚绝:“……”

此处空无一人,盛焦又是块木头,就算自己掉到水中淹死,他恐怕看也不看一眼。

奚绝十指胡乱一抓,想要稳住身体,却四周空无一物直接抓了个空。

完了。

他心想。

恰在这时,盛焦眉头紧皱,浑身颤抖,猛然不受控制溢出一道灵力。

——并非是天衍珠的森寒冷酷,而是宛如春风温煦,轻轻在岸边结了霜的草上一扫。

冻得蔫哒哒的草倏地一晃。

深秋寒霜下,竟颤颤巍巍开出一朵小黄花。

花开的刹那,被冰封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像是挣扎着回魂,盛焦虚无枯槁的眸瞳轻轻一缩,突然神使鬼差地往前伸手。

做出这个动作后,他自己也愣了。

千钧一发之际,奚绝下意识薅住盛焦伸来的手,用尽全力死死拽住。

但他往下摔下去的冲势太大,将猝不及防的盛焦带得往前一踉跄。

“噗通”!

两人一齐摔入冰冷水中,咕嘟嘟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