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五条悟被狱门疆所封印的第7分钟,乙骨忧太接到了咒术总监部的电话,命令他即刻停止海外任务回国,他挂掉电话后前往机场,乘坐长途国际航班飞回东亚。

五条悟被封印不是小事,当时整个咒术界都慌了,人人皆是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不详气息。

整个东京,甚至是全国,或将沦没。

在去年十二月的百鬼夜行中,乙骨忧太凭借一己之力重创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并且成功解开他背负的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的诅咒。

“祈本里香”成佛,乙骨忧太也成了名震咒术界的超规格新人咒术师,被视为仅次于五条悟的超强战力之一。涩谷事变突发,本土快要大乱,总监部当然是第一时间想到将身在海外的乙骨忧太召回。

乙骨忧太在6月2号的早晨7点左右,抵达成田机场。一下飞机,他又接到了总监部的电话,被告知涩谷事变已终结,五条悟被救出,咒术师和辅助监督无人伤亡,仅有五条悟的式神死亡。

听着电话里用淡漠语气传达事实的总监部人员,初夏清晨的温煦阳光穿过机场玻璃墙暖融地洒在身上,少年却感到丝丝凉意。

不可能不感到冷,他很喜欢那位老师,整个高专没人不喜欢她。

她太温柔太好了。她来到高专一年多,祓除了数以千计的咒灵,她直接或间接救下的、从咒术师到辅助监督到普通人的性命,是数以万计的。

他取了行李,打开箱子,果然看到他放在箱内的那一捧解忧花消散了,余下一条绑花的精美白丝带。

在今年的二月,他被派往国外,这一捧解忧花是百花老师送给他的践行礼,她用咒力构造的花能保持盛放四五个月,而且不会被重物压变形,白丝带则是她网购的。他在海外这段时间,一直带着她送的花。

他在飞机上时,百花老师孤身死在了涩谷,他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白丝带想到。

从普高生变成高专生不满一年,乙骨忧太却已然彻底改变。

鸦黑发少年那怯懦的眼神消失不见,漆黑如夜的眸子令人有些生畏,他眉宇间的忧悒阴云未散,化作一种寂静的泰然。少年连发型都变了,原本的细碎刘海留长改为偏分,他的瘦削身材也茁实起来,黑眼圈则是更重了。

他蹲在摊开的行李箱跟前,机场的明亮灯光无法在他的瞳孔投进高光。

少年拿起那条白丝带装进衣袋,然后合上箱子去和来接机的辅助监督汇合。

乘车回高专的路上,乙骨忧太垂着漆黑的眼瞳,忆起他身在特殊囚室,只有十几厘米长的迷你版式神,笑着把一支比她自己整个儿还长的解忧花抱到他眼前。

车辆平稳前行,冷气吹得浑身更凉,乙骨忧太又想起百鬼夜行后,他因为展现出过高力量被高层频频召见而心神不宁,他愁眉苦脸地站在高专长廊上,看大雪自天幕纷纷落下,她经过,他同她打招呼。

生性耿直的式神问:“乙骨君,你可是有心事?”

“其实也没什么……”他支支吾吾着,“百花老师,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强大的力量是一种诅咒呢?或许会不小心伤害到其他人……”

“乙骨君是因为自己无意识用力量拘束了祈本小姐的亡魂,而心觉愧疚吗?”

他怔住了,不等他再说点什么,对方便又轻缓地开口:“乙骨君,妾身也曾以为自己是只会给其他事物带来伤害、如同诅咒般的罪人。但有一个人告诉妾身,只要这世间有人需要妾身,有人喜爱妾身,那妾身便不是一无是处的罪人——与他人缔结羁绊,自身就有了价值。”

她很淡地笑了,“乙骨君,有人来找你了。”

他回过头,望见三道身影,黑白皮毛,墨绿发,白发紫眸。

胖达举起爪子,“百花老师,忧太,来打雪仗啊!”

从更远的雪幕中,走来一抹极高大的身形,那人双手揣兜走得悠闲,无下限术式开着,他浑身不沾一片雪,他不满地扬声道:“大家为什么不叫我?老师我要哭了哦。”

“老师你先把术式关了再说吧,我会第一个把巨型雪球狠砸到你脸上,”真希推了推眼镜。

狗卷棘点头道:“鲑鱼。”

“乙骨君,你看,”她淡笑着,看着他,“你有力量,许多人都需要你;你有同伴,同伴们都心喜你;五条先生期待着你,妾身亦是期待着你,请你继续成长,和五条先生一同前行颠覆这参天的朽木吧。乙骨君,你不是诅咒,更不是罪人。”

大雪已为高专校园的地面铺上白绒毯,远不及她的白发无暇。乙骨忧太看着这位非人教师,不由得觉得,她真真是太好了,她是比最新的新雪还要皎洁的一捧雪,那个人原本不容许任何事物将他触及,却也为这捧雪所折服了,任由这雪轻柔地洒在他的心头,那个人有雪陪着,真的很幸福。

全高专乃至全世界,唯独她永远不会对五条老师生气。他虽然极为敬重五条老师,有时也会因为对方的过分行为而生闷气。

可不论契约者怎样胡闹,式神永远无条件地追随和包容契约者,她接纳他的一切行为,她尽力实现他的一切愿望。

是雪,亦是花,温柔地洒落,静静地绽放。

乙骨忧太回忆着,那天打雪仗,他和狗卷棘和胖达输了,真希和百花老师赢了。五条老师因为不愿意关术式,被禁止参赛,他笑眯眯地观看了整场雪仗比赛,当然,他的视线就没从某个人身上移开过。

雪融了,花谢了。

高专校园永远不会再有白发白眸的教师,白发蓝眸的教师的身侧,亦是永远不会再有雪一样的花了。

轿车抵达高专,乙骨忧太停下回忆,抓起行李下了车。

成为特级咒术师后,他有了更高权限和更多特权,也更了解复杂的咒术界了。总监部的“顽固派”,对于“改革派”的五条老师,向来是欲杀之而无策。

最强术师被封印,总监部派遣人形式神独自去营救,究竟是相信她有能力单独摆平乱局?还是希望她这个“五条势力主要成员”救援契约者失败、并死在涩谷?——这问题细思极恐,令人反胃,乙骨忧太越发坚信咒术界亟需变革。

背着武士刀走在校园,走在去见同伴们的路上,鸦黑发少年的脚步愈发沉毅。

白色丝带,被打了个蝴蝶结,系在刀包的挎带上。

他会继续成长,和五条老师前行,摧毁朽木,灭除螟虫。

他将用一个干净的咒术界,祭奠他所敬爱的永眠的老师。

——

伏黑惠觉得他永远会被某个人刷新认知。

一年到头,每时每刻,那人都持续高效运转着,他嬉皮笑脸地偷懒迟到的同时,正经事却一件不落,全都完美处理好了。

伏黑惠知道,那个人几乎不曾搞砸过任何事情,只失误过两次。

第一次,那人十六岁,保护星浆体任务失败,被某个杀手捅了脑袋差点挂掉——总监部把该任务的档案封为高等机密,伏黑惠不知道那个杀手是谁,只觉得对方真是有本事。第二次,那人二十八岁,被诅咒师封印到了咒物里。

那人的第一次失误,成了他的挚友叛逃的根因,第二次失误,导致他的式神身陨。

面冷如冰且不喜社交的黑蓝发少年,有着清醒敏锐的头脑,这让他能够洞察人心。不过他的洞察力在那个人身上向来无效——他看不穿那个人,世上没人能看穿那个人。他不禁思忖,那个人经历涩谷事变后,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伏黑惠代入了一下对方的位置,觉得如果自己经历了那种事,不可能不难过……是个人都会难过,如果是普通人,绝对会一蹶不起了。

连动物都会很难过……伏黑惠第一次知道原来动物型式神会哭——他的玉犬们得知百花莲逝世的消息,就哭了起来,他只好抽了一张又一张纸巾去擦它们的眼泪。那天是休息日,他在寝室地板上坐了一整天,陪着哭泣的玉犬们,他自己也不想做其他事。

那个人表面看起来是没什么事,举止和以往一样,脸上也笑得出来……不过那个人最近恶作剧的次数倒是变少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工作太忙没空作弄他人,还是因为心中积压着情绪,伏黑惠猜测着。

被从狱门疆中解救出后,那个人就立刻着手解决诅咒师和咒灵合谋造成的涩谷事变的灾后问题,连续工作了两个月,很完美地处理了一切。他瞧着是那样正常,任谁都想不到,他不久前被关在结界里,亲耳听着他的所爱之人惨遭折磨,以自爆的方式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甚至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所以伏黑惠才认定,他永远会被某个人刷新认知。对方是真的太强了,方方面面都太强了。

涩谷事变过去两个半月了,假夏油的真身终于被查明,正体是从平安时代活到现代的最恶术师羂索,他的目标也被揭晓——他封印五条悟后,将在涩谷召开名为“死灭回游”的前所未有的危险游戏,以实现他想让全人类进化的最终目标。

已死的羂索的目标被揭露,整个咒术界都为之哗然。许多人忍不住设想,如果不是百花莲杀死羂索,如果不是千冬提供特殊咒具,东京会变成什么样子……冷汗渗透了人们的脊背。

生活重归正轨,咒术界最扣人心弦的主旋律回到“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收集宿傩手指”这件事。

某天,正在上体术课,虎杖悠仁的额头又长出了宿傩的嘴巴,冲着其他人说挑衅话,虎杖像是打地鼠一样用手去捂那张在他身体上乱跑的嘴,伏黑惠面无表情看着这富含喜剧感的场景,竟然觉得他的日常还凑合。

每天上学,执行任务,和咒灵生死战斗,偶尔看虎杖打地鼠,这种咒术师生活固然危险,比起死灭回游却堪称平淡了,伏黑惠想到,两面宿傩是强大,但只要五条老师没被封印,诅咒之王就不足为惧。

咒术师的正常生活是在秩序井然的东京市祓除诅咒,绝非在沦为魔窟的东京市参加死灭回游。大家都很清楚,是谁牺牲了生命,帮助他们保住了这份正常生活。

八月末的一天,伏黑惠发现高专校园里不见了某个白毛教师的身影。钉崎野蔷薇告诉他,那个人被夜蛾校长放了强制假期,不知道去哪里度假了。伏黑惠“哦”了一声。

九月份的第一天的午后,下起了小雨。伏黑惠结束了单人任务回到高专,暮色渐浓,秋雨迷蒙,他在校门口遇见了刚执行完双人任务归来的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三人对视,没多说什么,撑着各自的伞,踏上了同一条小道。

从校门口往左拐,丰茂草木中,一条山间小道迂回蜿蜒,直至环绕高专的低矮群峦中的一座山的后山坡,那里埋葬着一些对于高专有特殊意义的亡者。

百花莲和千冬的坟墓就在那座后山。

一个是空棺材,一个是衣冠冢,挨在一起。

式神从未买过实体衣服,咒力构建的十二单衣随着她辞世而消散。她没有任何物欲,不曾给自己购置任何私人物品。她仅有的私人物品是手机,在涩谷之战毁掉了。

她什么都没留下,他们只能下葬空棺。她是无法被相机拍下的式神,他们没有她的一张照片,故此她的墓碑不带遗像。

半妖半骨女的女孩好一点,留下了残破的衣服和较为完整的鞋子,能建一个衣冠冢。可无人有她的相片,便只好用那张寻人启事的画像作为遗照。

她们的生辰不明,墓碑上只刻着她们的名字和忌辰。

九月的第一天,她们逝世整整三个月了,这是扫墓的日子。

三名高专一年级生不言不语,在极轻的雨声中踏着潮润的土路,来到了后山。

有不少人来过了,墓前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鲜花,被细密的秋雨沾得湿漉漉。他们看出了这些花来自哪些人——二年级生们,七海先生,灰原先生,家入小姐,夜蛾夫妇也来过了,还有一些无法辨析的,是来自被百花莲救过性命的其他咒术师和辅助监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