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无情最是她 顾徕一 3141 字 2022-09-24

杨海宁讲到什么,阮漠寒就用手语翻译给妹妹听。

应该还有更多细节的,但阮漠寒记不清了。嘴里点心的甜蜜滋味,混着杨海宁的讲述,变成一个混混沌沌、无边无际的绮丽梦境。

寄托着阮漠寒童年时的全部美好想象,让她意识到,世界上不是只有尖酸的责骂,恶毒的拧打,侵吞尊严的泼水。

还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等她足够大、足够强,就能带妹妹去触碰。

杨海宁本是不用把阮漠寒和妹妹接到自己家的,资助协议上,签订的只有赞助助听器、维护后续使用这一项。

但杨海宁还是这样做了,像是为了特地给她们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并且两年后,杨海宁还记得她们姐妹,再次找当年的医生联系上她们,邀她们如果有兴趣,欢迎到邶城简宅过春节。

只是还没等到春节,在那年冬天初雪落下的时候,妹妹就倒在了一片血里。

阮漠寒也就再没来到简宅,直到十八年后,她入职聆音。

再见杨海宁,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她并无法想象,一个对陌生孩子尚且如此的和蔼老人,会对亲生孙女如此冷漠。

可简烁遭遇的一切,又是她亲眼所见。

她轻轻开口问:“为什么?”

杨海宁笑道:“阮小姐,我老风湿了,腿脚不方便,能方便你去我卧室,取个东西么?”

“有本老相册,就在我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

阮漠寒:“我进您卧室?”

她一向是很有距离感和分寸感的一个人。

杨海宁一笑:“没事,我信得过你。”

阮漠寒去了,很快找到相册,拿回客厅交给杨海宁。

杨海宁叫她坐到自己身边:“你看,这是我年轻的时候。”

阮漠寒看得一怔。

照片上的一张脸,跟现在的简烁十分相似。

不是说长相,长相方面,只有妩媚的眼型和尖尖的下巴像,就是很正常祖孙之间的相像。

更像的是神情,眉眼含笑,很像简烁看着阮漠寒的时候。

杨海宁又指着一张照片:“这是我四岁的时候。”

“而这张,是阿烁四岁的时候。”

杨海宁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阮漠寒内心震荡,四岁时的简烁,也与四岁时的杨海宁,神情十成相像。

杨海宁合上相册:“阮小姐,你说的对,恋旧的人,都是深情的人。”

“而我这一辈子,痛苦就痛苦在这深情上。”

阮漠寒静静看着杨海宁。

杨海宁:“我不知道是我的一辈子,还是所有人的一辈子,都摆不脱与死亡相伴。”

“我十八岁的时候,失去了姐姐,二十二岁的时候,失去了双亲,还好那时遇到了老头子,结了婚,有了儿子。”

“接着儿子长大、上学、结婚,又有了孙子,正当我以为生活平顺了、没事了的时候。”

“我的儿媳妇,又在生孙女的时候去世了。接下来,就是我儿子一蹶不振,常年游历山水,在一次去瑞士滑雪后,再也没回来。”

杨海宁盯着茶几上早已凉掉的那杯雀舌:“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是遇到了雪崩,是意外。可我总在想,是他意外遇到雪崩,还是想要遇到雪崩呢?”

“然后我在我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件事。”

“每次遇到死亡,我都是最慢走出来的一个。我总在想,为什么前一天还活生生在眼前的一个人,后一天,就变成了一堆灰呢?”

她苍凉笑笑:“有时候,连一堆灰都没有。比如我儿子,到现在,连骨灰都没找到。”

“放不下、走不出,老头子总劝我,薄情一点,可薄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阮小姐,不瞒你说,我得过很长时间的抑郁症,住过很长时间的院。”

杨海宁冲阮漠寒淡笑:“现在你明白了?”

阮漠寒点头。

“您很早就发现,简烁跟你太像了。”

“对。”

杨海宁:“她爸爸葬礼的那一天,我本来以为,一个四岁小孩,什么都不会懂,她却哭得像只失去了巢穴的小动物。”

“她什么都懂,而且和我一样,心太重,也太重情。”

杨海宁看向阮漠寒:“阮小姐,我不想阿烁和我一样。”

“那样,太……痛苦。”

她深深看了阮漠寒一眼:“我想你能够理解我。”

阮漠寒点点头。

曾经她为了逃避痛苦,做了和杨海宁一样的选择。不过,她是为自己,杨海宁是为简烁。

“阿烁心重又敏感,所以她从小我就把她藏起来,不让她对媒体曝光。”

“我和老头子,年纪都大了,况且老头子身体还不好,我不知道阿烁什么时候,又要突然面对我们的死亡。”

“因为我很爱她,所以希望她不要爱我,对老头子也一样。”

“老头子去世的时候,我一直悄悄关注阿烁,看到她的痛苦,好像真比我的痛苦少,我就觉得,我做得对。”

阮漠寒:“可是。”

杨海宁:“你说得对,可是,其实我做错了。”

“人怎么可能是真正没感情呢?”

“是我一步步把阿烁,逼到了现在如此乖张怪戾的地步,当我看到她在静娴面前有多可怜,我才发现我错的有多离谱。”

阮漠寒问:“您不想让简烁继承聆音,原因也一样?”

杨海宁点头:“她啊,当我发现她只是表面装出那副样子,我就希望她离聆音越远越好。”

“要是让她跟阿铭争,跟静娴争,她会伤心的。”

阮漠寒:“可如果聆音,不再是简恪老先生和您创下的那个聆音,难道简烁就不会伤心么?”

杨海宁:“什么意思?”

阮漠寒从身边的包里,拿出薄薄两张纸,放到杨海宁面前的茶几上。

阮漠寒回到家的时候,简烁和阮清音两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简烁:“阮漠寒!”

阮清音:“妈妈!”

简烁更大声:“阮漠寒!”

阮清音比她再大声:“妈妈!”

简烁瞪阮清音:“你!”

阮清音冲她做鬼脸:“咧咧列,咧咧咧。”

简烁“哼”一声,闭眼仰头,更大声的:“阮漠寒!阮漠寒!阮漠寒!”

阮清音捂住耳朵:“吵死啦!”

简烁理也不理:“阮漠寒!阮漠寒!阮漠寒!”

阮漠寒放下包走过去,站到简烁面前。

简烁还在闭眼大喊:“阮漠寒!阮漠寒!阮漠寒!”

阮漠寒伸手,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简烁一愣,本能的挣了一下。

像野生的猫,流浪太久,对亲密的触碰,有一种骨子里的本能畏惧。

阮漠寒不放,纤长手指在她头上点了两下,让她老实靠在自己的小肚子上。

小肚子微微起伏,是熟悉的呼吸频率。

还有阮漠寒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人包裹,是熟悉的冷杉香气。

简烁安下心来,老老实实不动了。

阮清音抗议:“妈妈!你怎么不抱我?”

阮漠寒抿抿唇角。

分明阮清音,也是不那么喜欢触碰的一个小孩,她觉得麻烦死了。

阮漠寒对阮清音说:“今天把我让给佣人。”

阮清音继续抗议:“为什么?!”

简烁的头在阮漠寒怀里:“喂,阮漠寒……”

她又想挣扎,阮漠寒的纤长手指,又在她头上轻点两下。

简烁还想动,阮漠寒伸手捏住她后劲的那一块皮肤,像捏一只猫。

简烁又老老实实不动了。

阮漠寒就一直把简烁的头抱在怀里,问她:

“你的愿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