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淬火效应

后面的事情进展的都非常的顺理成章。

因为老太太得的是不治之症,所以殡葬事务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寿衣选的是深蓝色的款式,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

身子底下铺着一床金黄色的垫被,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还用两个卡子别住了耳边散落的头发。

范秀娟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几回都要昏死过去。

邓国平却没空照顾妻子,他擦干眼泪还得忙着去开死亡证明,联系亲朋好友参加葬礼。

而自始至终,只有邓离离一直没哭。

也不知道是忙的忘了,还是悲伤到了姐姐,人已经有些麻木。

她只是披麻戴孝站在灵堂前,被父亲安排着做一些事情,搀扶着虚弱的母亲,还要分出精力接待来往的宾客。

来了很多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但无一例外,都比她哭得伤心。

叶景旭是和父母奶奶一块儿来的。

老太太来了就拉着她哭个不停,一个劲儿说她外婆死的太早,还没看到外孙女结婚。

“奶奶,你别这样,我们先过去吧,你哭的人家多难受。”叶景旭有眼色,赶忙把老太太劝走。

他将一家人安顿好,又返回来到门口,问邓离离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沉静的摇摇头:“没什么了,都安排好了。”

白皙的小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也没有什么表情。

叶景旭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说:“你真坚强。”

她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段凌霄和秦湛闻讯也赶了过来。

从来就多愁善感的段主任泪眼婆娑的劝她和母亲节哀顺变,秦湛却一直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没有上前。

他没经历过任何现实意义上的分离,又似乎一直在分离中,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邓离离分不出心思照顾他的情绪,只是远远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在灵堂的缅怀仪式结束。

紧接着就是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遗体推进火化间。

工作人员穿着黑色的制服,带着白手套和口罩,面无表情。

在场众人多都小声抽泣着,邓国平也将妻子拉到怀里,不忍让她看到最后这一幕。

邓离离站在火化间的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工作人员将放着遗体的推车往火化间里面推。

外婆紧紧地闭着眼睛,栩栩如生的,像是睡着了。

她有些恍惚,紧跟着推车走了几步,很小声的叫了一句:“外婆。”

没人回应。

那句轻声叫出口的外婆,像是掉进了大海里,迅速和海面融为一体,连点浪花都没有。

老太太一动不动的。

一动不动。

听不到了也看不到了,躺着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马上就要推进火化炉,昨天还和她拉钩的人,很快就要变成一抔尘土。

这一生,再不会有一个人是她的外婆了。

巨大的悲伤从心底里涌出来,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胸口涨涨的,喘不上气,也哭不出来。

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上前几步,想要再看看她。

脚步还没有迈出去,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

他冲出人群,疾步到她跟前,猛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男人怀里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全,几日以来的疲惫和强忍着的悲伤再也克制不住,她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

那个瞬间,世界很安静,只能听到男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声音很低,却让人觉得安心:“别怕,会再见的。”

——别怕,会再见的。

葬礼结束,邓离离生了一场大病。

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不退。

邓国平和范秀娟急坏了,怕她烧成肺炎,连夜就给送到了医院。

医生叫护士打了几针消炎药和退烧药,可她还是迷迷糊糊的,一直不见好转。

之前给外婆治病的主治医生正好从病房路过,看见夫妻二人又在病床跟前守自己的女儿,忙就过来问了情况。

“没事的,这孩子前段时间累狠了,加上一直压抑着情绪,发烧也是正常现象,打打退烧针,再过两天肯定好。”

范秀娟泪眼婆娑,人也憔悴的不行:“没事儿就行,这孩子就是太要强,老太太在的时候她连哭都不敢哭,生怕老太太看了难受。”

邓国平也心疼的紧,一边照顾女儿还要注意着媳妇儿别再病倒了。

父母备受煎熬,邓离离并不知道,这次高烧让她彻彻底底睡了个好觉。

从发现外婆生病到葬礼结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共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老太太一走,她身上所有的担子都放下了。

终于能不用继续装懂事,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逃避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大雾沉沉,她坐在一个小小的木筏里面,漂泊在无边际的大海上。

夜色如墨,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突然,远处高高矗立的灯塔被点亮,她突然想起来,灯塔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的目的地的就是灯塔,她要去那里,至于原因她忘了。

海上波涛汹涌,小小的木筏摇摇欲坠。

很快,她被浪打进了海里,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间都被冰冷的海水冻住,她喘不过来气,她慢慢下沉,视野也完全变成了漆黑一片。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力将她从海里拉上来,是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面貌隐在夜色里,看不清。

外面的空气更冷,冻得她几乎结冰,拉她上来的那个人扔了条毯子在她身上,然后转身不见了。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却觉得熟悉的不得了。

梦就做到这儿,她就被渴醒了,嘴里干涸的像是要着火,根本不像在海里泡了半天。

母亲听见她醒了,赶紧端了杯水喂她喝下去。

“出汗了,衣服都湿了,烧终于退下来了。”范秀娟松了一口气。

邓国平也从旁边的床上爬起来,高兴道:“还叫医生过来看看不?”

邓离离摇了摇酸痛的手臂:“不用了爸,你们睡会儿吧,我没事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出院。”

“行,那你有哪儿不舒服再喊爸妈啊。”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

父母睡下,她躺在床上,开始回忆刚才的梦。

当年在国外做交换生的时候,他们专业曾经开过一门解梦的课程。

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老头是荣格的拥趸,只认真讲了荣格的解梦理论,而精神分析学派奉为神明的《梦的解析》他只是随便讲了讲。

而邓离离在国内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解梦,因为国内正统心理学少有人研究这个,学校更不会开课专门学习。

那帮外国同学经常说,你们国家学解梦都是靠《周公解梦》吧。

尽管算不得嘲笑,但她不喜欢这种调侃,于是在这门课程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学习,为的就是让他们闭嘴。

天道酬勤,她是那次考试全班唯一一个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