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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城里借读仅一年,青豆就明白了,自己在城里是个狗都嫌的乡巴佬。

标语看着看着,眼前升起颗鬼祟的头颅。虎子贴上玻璃窗,把脸上的肉挤成油糊的饼,摊成一张月历上的年画娃娃。

低龄相吸,幼稚鬼能闻见幼稚鬼的味道。他撞见漂亮瓷娃娃的眼睛,咧开缺牙的大嘴,嘿嘿一笑,治好了青豆瘟瘟作蔫的童年。

虎子大名王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七零年代生的那波孩子,好多名字里都带虎。虎子比青豆大两岁,和青豆同级,顺便还同班。

青豆不奇怪自己不认识他,班里的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

那天之后她认了认,发现虎子坐最后一排,挨着簸箕堆。她坐第一排,鼻尖儿恨不得贴到黑板擦。这是差生和插班生的典型坐域。

困在“圈”里的小青豆每天最大的巴望,就是听胖虎子讲金庸。可以说,她的青春是被虎子的故事废料灌溉长大的。八十年代初,邓爷爷接见金庸先生,随后其作品解禁,《武林》杂志当时有连载《射雕英雄传》,但市场流通的金庸读物还是以盗版伪书为主。

虎子家有两三本金庸小说,他识字少,都是他爸给他讲的。他见青豆无聊便给青豆讲《鹿鼎记》。

青豆作为知识接力的最后一棒,不负社会主义好少年的嘱咐,牢记剧情,梦里梦外甚至变作过韦大侠,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平宋辽之乱,心系天下苍生。

直到数年后,她在小南城新华书店亲自翻开这本书,方知青春错付。原来,韦小宝没有称帝,十八路大擒拿手与大慈大悲千叶手不是他教给皇帝的,这人是个花花肠子的混子,不是至情至义的大英雄,他没有去武林大会,没有打遍天下无敌手,书里没有王语嫣,他擅的是神行百变不是凌波微步

青豆越翻越眩晕,时不时串线,神志不清好几天。

那书店营业员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一看青豆是个没有消费能力的半大不大的小孩,扔她好几个白眼,凡青豆翻过的书本,那店员都要掸掸灰,抚平整,间或清嗓提点两句,把青豆气坏,只能回去听虎子版金庸大杂烩。

青豆拜托虎子按照书本讲,她想听真的金庸。

虎子说这就是书上写的,还吹牛这是金庸先生亲自写的,外面印的才是假的,卖书的为了挣钱把金庸的故事拆成几十个,实在是奸商行为。

青豆当然知道虎子在胡说八道,摆出不信的脸孔。

虎子恼羞成怒,袖子一甩,“不听算了。”

不不不,如此乏味的生活她可不要过,每天只有看不尽的朝霞与暮色,除了春夏之交的刺槐花开稍微悦目,其他的日常可以说是数着秒捱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