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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循之无心探索住处,脑海之中只是浮现着西王母的面容。归尘仙人讲的故事让那张面孔之中所有暧昧不明的部分都有了令人惊异的解释,让它显得愈加生动。顾循之有些难以想象,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是怎样下定了决心,让自己以这样的姿态现于人世。只有传说之中的人物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此时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说到底,这故事与他和任鲥之间的故事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之处,以至于当归尘仙人讲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在想象之中将故事里的人物换成了他与任鲥的脸。想象着他如西王母那样挺直了背,傲然地摆出冷漠的表情,而他的面容之中透出任鲥的影子……这样的想象让他的心中产生某种古怪的感情,说不上是向往还是恐惧,他只是捉摸不清。

说到底,王母与穆王的故事和他与任鲥之间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同。或者要说得更准确些,这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而他和任鲥之间……可以说才刚刚开始。他们之间的未来有无数条可能的线路。顾循之的修行还不够,没法站在此刻推演出未来之事。他知道任鲥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不会这样做。原本那遥不可及的未来仿佛蒙着一层迷雾,然而西王母的故事却好像撕开了迷雾的一角,露出些许摸得着的影子来。

顾循之知道这故事和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但他总是忍不住要去想。

当初的西王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奉献出自己的内丹的?以五行的角度来说,西方属金,主肃杀。西王母生于西方,《山海经》上说她司天之厉及五残,是主管凶星的神明。顾循之见到如今的西王母,已然觉得他十分冷漠,令人畏惧,然而可以想象得出,从前的西王母只会更甚于此。这样冷漠的西王母,竟然也会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去救穆王。这几乎让人难以想象,倘若只是用“爱”这一个字来形容。他又怕这一切过分浅俗直白,而心又是如此复杂难言。

他抬起头去看任鲥,任鲥和他全然不同,似乎全然没有被这故事影响。顾循之知道,如果自己遇到危险,他会上天入海去为他寻求解决之法。但若说起性命相托……顾循之愿意相信任鲥可以做到,但又觉得相信这些的自己似乎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比较起来,顾循之反而更能理解穆王。穆王出生时便是凡人,顾循之自己也是如此。站在相似的立场上,要揣想也就容易了。那些上古时代的仁人君子,似乎总是比后世的人更容易舍身相报。只是舍身相报之后,数千年如一日地在这凡人难以承受的孤寂之地,他可曾会后悔吗?

顾循之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觉惶恐,还是安然。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任鲥来到他的身边,替他松开挽着的头发,解开衣带。在这空冷寂静之处,他的气息笼罩过来,带来一点改变了的温度和冷香。

“还在想西王母的事,嗯?”

任鲥向着他低语,态度亲昵又自然。顾循之抬头看看他,点了点头。他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形容,说了两个字又停住:

“他们……”

“你想得太多了。”任鲥亲昵的吻了他的前额,“这样纷乱的心境,可不适合修行啊。”

顾循之本来被困在思绪之中挣脱不出,却被任鲥这轻轻巧巧的一句点醒。是了,当西王母和穆王之间的故事发生时,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人思量再思量?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变作下定决心,即使在那之后要承受一些从前未曾想过的事情,再返回来仍然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所谓的爱或许正在于此,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他与任鲥之间,大概也会是这样的吧。

他仰起头向着任鲥笑过,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梳洗一番之后,与任鲥一同睡去。或许因为灵气充足的缘故,这里虽然冷,却反而让人睡得比平常还要好些。第二天顾循之醒来时,只觉得精神很足。起来出门去看,发现归尘仙人和小玉也都已经起了身。

昆仑宫中好像没有厨房,也没有服侍的人,所以当然也就没有烹饪讲究的早饭。虽说众人其实可以只靠着吐纳灵气就能维持生命,不过他们在人世待得久了,从未落下过哪一顿,这次突然没有饭吃,大家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如今毕竟是在昆仑宫,像这种可以省略的事情……就还是省略了吧。

又过一阵,就有青鸟来引他们去见西王母。会见的场所仍然是昨晚的小厅,西王母已然换了一套装束,但给人的印象并没有什么变化。看见他们来了,西王母的唇边挂上了些微笑,其中却并未带有什么感情。他见到他们,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