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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最近读书愈发进益了,”圣上淡淡道:“见君不跪,见父不拜,你礼仪是哪个师父教着的,明日朕要下旨训诫一番。”

太子往常哪里敢在皇帝面前有这样疏懒怠慢的举动,然而他再怎么能忍,终究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久在尊位,要他对着一个抢了自己未婚妻的继父下跪请安,他做不到。

“三郎读书,不及陛下。”太子隐含讽意,“儿近来读《史记》见《鲁周公世家》一篇中有言,‘息长,为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颇有感触,一时神情恍惚,忘记行礼。”

这篇是说,鲁惠公夫人无子,因此惠公与小妾有了一个名曰息,后来庶子长成,惠公为他到宋国求了一门婚事,然而宋女美若天仙,惠公父夺子妻,对儿媳宠爱无比。

内侍监在一旁站着,不免替太子捏了一把汗,他要装不知道也得装得像一些,非要拿这些话来刺陛下做什么,惹了陛下恼怒,太子的位置难道就能保住吗?

圣上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这样,也没有太过恼怒:“那你读出来什么了?”

父夺子妻,本来就是君王理亏在先,然而圣上处于君父之位,被儿子这样当面讽刺,多少有些损伤颜面。只是还没有彻底撕下面皮的时候,皇帝面上装样子的功夫要比太子强得多。

“惠公立儿媳为夫人,孽子为太子,实在是有违人伦。”太子衣袖下的双手攥成拳,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去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怪不得孔圣人说春秋礼崩乐坏。”

圣上静默片刻:“三郎读书,也该集众家之长,不该偏听偏信,《左传》中《隐公》有载,仲子生而有文在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并非《史记》之中所言那样。”

天子吩咐内侍端茶奉与太子,殿内除了茶盏轻磕红木托盘的声音外寂然一片。

“宋女手中有‘鲁夫人’字样,说明上苍本就是要她做惠公之妻,正如汉武之遇钩弋夫人,何来父夺子妻之说?”

“《左传》言甚荒唐,女子手中如何能有文字,无非是国君粉饰太平,故作天命之说罢了。”太子反唇相讥,“天子权势之大,若想更改其中真相,自然易如反掌。”

圣上不意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直视着这个少年的眼睛,里面满是怒火与不甘,就像是自己当年望着母亲那般,“原来,三郎也知道何为天子之势吗?”

他在太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遭遇过许多不堪不公的事情,然而太极宫就是这样一座弱肉强食的宫殿,只是用礼仪典章伪装出一片脉脉温情。

储君再怎么尊贵,也是对着臣子外人,帝后身为这座宫殿中最具权势的人物,要随心所欲起来,并不是一个储君可以阻止的。

天子的意志,是永远不可被违逆的,那代表了帝国最高的意志,无论对错,只能服从。